第二十七章(第4/5页)

这时,他把唇,忽地轻轻凑了过来。

那天夜晚的风,吹开了轩馆前一盆盆白栀子花。

花儿的香味芬芳,夹着房里两人的对峙戾气,有股难以分辨的莫名躁郁以及心悸气息。

他俯首,从她的眉毛开始蜻蜓点水逐一吻起,吻了,又接下来是她的鼻子,眼睛,然后,是粉嫩嫩含珠般小嘴唇。

也不知吻吮了到底多久,才终于停下来,离了她。

并不再多愿看她一眼,逃也似,把衫角一撂,愤然甩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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蔻珠把手慢慢捂向了眼睛,身子矮矮地一点点蹲下。她蹲在墙角,有一种四分五裂的痛苦茫然。

亲笔所写的那封和离书被男人扔在了地上,微风掀起角边,簌簌响动。

“——小姐,事情怎么样?怎么样?”

素绢着急地忙慌慌跑过来。“你们谈成了没有,他同意了吗?同意跟您和离了吗?”

蔻珠目光呆滞,一笑:“这,就是个疯子!”

她说道:“他不同意!至少,不会那么顺利同意!本来,刚还答应得好好的,竟说反悔就反悔了……他还说,就算喜欢猪喜欢狗都不会喜欢我……呵。”

素绢蹙额,听了,委时柳眉倒竖气不可怒跺脚:“实在太过分了!简直、简直恶毒欺人太甚!”

蔻珠叹着气,缓缓地从墙角站起:“是啊,这是个疯子,我那么用激将法激他,他说喜欢猪喜欢狗都不会喜欢我,却不同意与我和离……不过!”

她忽然冷静了下来:“没关系,他同不同意这并不重要,我选个日子就去宫里求见陛下……只要陛下同意了,他也不能耐我何?”

“他想折磨我,想用婚姻来掌控要挟我……不,就是死,我也要跟他拼到底!”

【第三更】

平王李延玉是不会把妻子蔻珠“和离之事”放于心上的。

女人也许是一时做作气闹,他最近事情繁忙,也并非在扯谎。

每日里一遍遍重复练习骑射、拉弓、跑步、锻炼体魄,就好像,非把这几日的时光,统统用在弥补对往昔数年的亏欠上而不够。

能不坐他就不坐,人这辈子,最最可贵就是能拥有一双健康的腿,想走去哪儿,就走去哪儿。

他是一只被折断过翅膀的鹰鸟猛禽,困于不见天日的阴冷潮湿洞穴已有数载,如今,翅膀好容易重修补好了,他想,他终于还是可以飞起来了。得见天日。

时下朝廷波云诡谲,暗流涌动,无非还是立储皇权等诸多大事。

大颐王朝开国不过短短数十载,正是朝阳鼎盛、旭日东升萌芽初期。李延玉父皇李宸是第二任太宗皇帝。

蔻珠时常会去思考一件事,她欠了李延玉,欠的太多太多,不止是健康的身体,还有王权地位种种……

甚至她还欠了一个人,乃至于整个大家族。

她姑母袁氏深得陛下敬重,夫妻伉俪情深,她的祖父又是开国功勋,两朝元老。

姑母是个非常通透智慧、大气优雅的女人。陛下虽和他伉俪结发、相敬如宾,然而皇权至上,帝王家的夫妻情爱、往往不能囊尽女人婚姻的全部。

皇后袁氏背后还有一个十分强大的母族,为皇帝陛下所忌惮。因此,在立太子储君时,皇帝似乎有意定了个规矩,只立贤立敏,不论长幼与嫡庶。

姑母袁皇后事实也是非常不愿以前的废太子、也就是蔻珠表兄做太子的,她知道,一旦有了此想法,皇帝对袁家就更加忌惮了,以后的灾祸会更多。

因此,皇帝当时最好的计划,便是扶持一个没有任何家族背景的儿子,以此继承皇位。

因这伴风搭雨、好容易得来的李家天下,绝对不能落在一个母族强大的权势集团手中。

姑母以及太子表兄后面纷纷倒台了,整个袁氏家族,凋敝的凋敝,故而蔻珠常会惶恐地思考——

在对当时皇四子、也就是准太子李延玉所犯下的那层“滔天罪业”之后,陛下是否有猜疑过什么呢。

就比如,作为一个小女孩儿年少淘气不更事的蔻珠——她故意将四皇子李延玉关进一废弃失修宫楼,这里面,有没有皇后的心思与□□?

蔻珠常常想着,会觉得惊恐战栗到四肢百骸。

陛下当时对她们袁家的惩罚,不过是令皇后闭门思过,令自己的大将军父亲被罚俸禄暂停一段时间军职,也不过是些小小的惩罚——表面上,陛下仍然风平浪静,但,那件事,是不是陛下用以打击袁氏家族的最有力证据,这还真的……蔻珠越想越觉毛骨悚然。

这么说来,她害的,就不仅仅是那倒霉催的四皇子李延玉一生,说不定,整个家族乃至于姑母都被她给害了……

现在,陛下还是在为立储之事悬心、摇摆拿不定主意。

李延玉是绝不可能了!

即便就是腿好了,人世沧桑,物改变化,短短数年,可以改换一个人的容颜、性情、才华、品格、学识、教养种种。

是的,就算现在他双腿痊愈,也已经并非昔日那个被称为神童甘罗般的聪慧夙敏少年了。

陛下也许会重新器于重他,但是,绝对不再是当太子的合适人选。

这悬崖式断层分割的人生,漏掉的,是那几年皇帝对一个皇储栽培最最宝贵的光阴。

错过了,就没有了。

因此,陛下在听说李延玉的腿疾治愈好后,让他先在中书省轻松挂了个职试验,目的,是为着让他监视六部,为扶持新君而做准备。

五皇子与六皇子,是陛下左右徘徊拿不定的皇储候选人。

每每陛下来询问这两个皇弟,究竟哪一个更合适更好,李延玉一副完全不懂心机、不问世事,给不出答案。

谁也不知道,其实他在暗中早就协理扶持了一个“蠢货”,他的那二皇兄李延淳,那个做事,总是冲动鲁莽缺根筋、同时也被皇帝早就厌恶嫌弃的一位、宫女所生皇子。

现在,李延玉和这位二皇兄结为暗中盟友,表面不过书画收藏趣味斗蛐蛐来往,实则,在暗暗观虎斗,随时准备坐收渔翁之利。

他教那二皇兄如何扶植自己势力,如何栽培死党,如何在陛下跟前装傻扮猪吃老虎,如何推波助澜、去加快那五皇子与六皇子的勾心斗角进程……

其实,统统也说白了,那二皇子如何有暗中势力也好,心腹死党等也好,其实,还不都是他李延玉手底下的人。

人残了,心也越来越变得深藏不漏了。

他李延玉,可不是那么喜欢闲着的人,就是坐在轮椅,都要将整个皇朝搅得天翻地覆。

他们都欺他是个瘫子、从此再无出路、只能任人羞辱践踏么?

——

不,这是长期浸润与黑暗之中,李延玉满心愤怒每天必须去思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