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鬼胎(11)

山泞县县城很小,周围是大片农田和荒山野岭。夏天野李子成熟,老樊背着背篓,牵着4岁大的孙子,去山里摘李子。野李子虽然个头小,味道还酸,但毕竟是零成本,摘满一篓拿去高速公路边买,也能赚个百把块钱。现在的人喜欢“原生态”,一听是山里自个儿长的,哪管它酸不酸丑不丑,先买再说。

老樊家穷,每年靠摘野果子卖,堪堪维持生计。山泞县像他这样的人不少,为了抢到个头大一些的李子,老樊天不亮就起来了,抹黑上山,一边摘一边吃,咬到特别酸的就“呸”一口吐地上,也不管文明不文明。

跟在他后头的孙子有学有样,也边吃边吐。

天边泛起青紫,林间浮着一片微光。孙子用衣服兜着的李子忽然掉了一颗,想捡,却一脚踩空,摔进一个草坑里。

眼看孙子就要大哭,老樊赶紧放下背篓,将孙子抱起来,“没事吧没事吧?摔到哪里了?”

孙子摇摇头,“爷爷,好臭。”

老樊也闻到了一股臭气,听孙子这一说,觉得臭气更加浓重。

他打小在林子里跑惯了,林子里有什么气味,他是清楚的。城里人觉得山里空气清新,能够“洗肺”。空气好是没错,但是动植物腐烂会产生大量臭气,夏天这样的潮热季节更加明显。

老樊想,可能是有什么动物死了,尸体正在分解。

然而联想到最近发生在山泞县的案子,他忽然心中一紧,下意识将孙子抱得更紧。

“爷爷,你放我下来。”孙子被勒痛了,用力挣扎起来。

老樊也五十好几了,经不住小孩这么挣扎,只好将孙子放下来,“走,今天不摘了,咱们回去。”

“可是爷爷,你说过要给我买小货车,你还没摘满呢!”

“明天爷爷再来摘。”

孙子不依,竟是往林子深处跑去。老樊急了,赶紧追上去。

林子深处,臭气愈加浓重。老樊追不上,大声喊道:“去不得,去不得,回来!”

茂密的树林几乎遮挡住了清晨的阳光,孙子突然尖叫起来,“爷爷,爷爷,有鬼!”

老樊慌张赶去,只见一具腐烂的尸体趴在烂泥中,苍蝇蚊虫围着尸体飞舞,近处居然长出了白色的蘑菇。

许小周仍在山泞县走访。夏日炎炎,他中午到派出所休息一会儿的工夫,就被告知李子岭发现了一具尸体。

李子岭不是正式名字,就在鱼珠山背面,因为长了很多李子,被当地人叫做李子岭。山泞县这种小地方,几年也出不了一桩命案,这个月居然就有两个人死在山上,别说派出所民警吃惊,许小周也惊讶,马上就想到了失踪的王志凤。

接到报警后,民警不敢贸然移动尸体,目前尸体还在李子岭上。许小周一边告知花崇,一边往山里赶去。

听出许小周语气里的着急,花崇冷静道:“你先别急,上山了解完情况再说,我马上让裴情和海梓过去。”

“如果死的人真是王志凤,那情况就更复杂了。”许小周说:“本来从山泞县现在的线索看,王志凤可能是杀害梁一军的嫌疑人。花队,这个案子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了。”

花崇脑中的线索和思路远比许小周更多更杂,但身为一个团队的负责人,他必须时时刻刻有清晰的视野,给队员们以支撑。

“牵扯的人越多,我们离真相就越近。”花崇温声道:“自己先不要乱,随时和我保持联系。”

山路颠簸,许小周盯着前方,片刻道:“是,花队!”

挂断电话,花崇立即让裴情和海梓出发,为了节约时间,还从市局调用了直升机。

尸体面部正在腐烂,难以从长相辨别身份,但是许小周看见他的一刻,心头就是一紧。

尸体的头与肩膀呈一个古怪的夹角,脖子严重扭曲。和梁一军一样,这个人是被掰断脖子而死!

拧脖、勒死、钝器击打、锐器戳刺……这些都是谋杀的方式,但和其他方式相比,拧脖更加特殊,因为很少有人能够轻易拧断一个成年男性的脖子。

是王志凤吗?许小周忍着恶臭蹲在尸体边,抬起尸体的一侧手腕。

手腕上有一个白色塑料腕环,非常劣质。

许小周记得这个腕环,因为王志凤每次出现在监控中时,都戴着这个腕环。

直升机的旋翼声越来越近,带起一层一层的风。许小周心里却忽然安静下来。这名死者八成就是失踪的王志凤,并且从尸体的腐烂程度判断,他的死亡时间很可能与梁一军相近。花队说得没错,线索越多,牵扯的人越多,真相就越近。越是这种时刻,警察就越是不能慌张。

“我们来了我们来了!”直升机一降落,海梓就提着勘查箱冲了过来,裴情紧随其后。

许小周让到一边,“现场只有报案者和山泞县的民警来过,不过这段时间连着下雨,我估计地面上找不到什么痕迹。人大概率就是王志凤了,我刚才初步看了下,死亡原因应该和梁一军一样。”

被害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泥浆泡得失去本色,紧紧贴在腐坏的身体上。

裴情蹲下来,双手小心地扶住尸体头部,小幅度转了一下,“确实是暴力导致颈椎骨折。”

海梓也蹲下来,“腐烂到这种程度,少说也有十天了吧?”

“现在气温高,还特别潮湿,会加速腐烂进度。”裴情说:“再晚一点发现,恐怕我们面对的就是一具巨人观。”

说着,裴情缓缓解开被害人的衣服,查看身上的伤。早期腐烂破坏了身体表面可能保存的伤痕,裴情说:“有生前伤,怀疑是殴打造成。”

梁一军在死亡之前,曾经与凶手进行搏斗,身上多处击打、约束造成的生前伤,而这具尸体上也有相似的伤痕。

“我马上带回去做解剖。”裴情抬眼,“帮我抬一下。”

海梓:“……”

装尸袋就放在一旁,但是将一具在夏天里腐烂的尸体放进装尸袋是一件没多少人愿意做的事。海梓身为痕检师,长期需要和法医合作。在他的认知里,法医——专指裴情——就爱指挥人,“来帮我搬尸体”、“尸体你抬一下”。不是他说,他可能是帮裴情搬尸体搬得最多的人,前几年花崇还没调来时,裴情让他搬一具严重腐烂的尸体,他和另一位队员刚将尸体抬起来,尸体腹部就裂开了。那情景他一辈子不想再回忆。

即便如此,后来裴情叫他搬尸体,他还是搬了,并安慰自己——这是身为重案刑警的基本素质。

叹了口气,海梓任劳任怨地和许小周一起转移尸体。

直升机即将起飞,海梓跟裴情说:“你先回去,我再看看现场,下雨归下雨,不是所有证据都会被雨水冲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