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孤花(05)

“刘家米粉”的老板自然姓刘,店铺是典型的小城镇铺子,干净整洁说不上,特别有烟火气。

店里忙进忙出的共有两个人,中年男人个头矮,微胖,头有点秃,站在一排格子锅边下米粉,油光满面。

米粉滚一道沸水就好,男人麻利地将煮好的米粉倒进碗里,再舀起一大勺卤汁淋下去,比普通筷子长很多的木筷夹起又厚又大的牦牛肉片,一块一块码好,撒上葱花,往台子上一放,一个瘦削的少年便赶来端起,送到客人的餐桌上。

一份三两的米粉,光是牦牛肉就有五块,才10块钱,而10块钱在大城市别说牦牛肉,就是普通牛肉,恐怕也只能吃个肉渣。

花崇相当满意,另加了一份牦牛肉,还点了两份小菜。

柳至秦早就习惯他加餐的风格,连“晚上少吃点”之类的叮嘱都省了去。

此时在店里的客人几乎都是本地人,有的刚下工,有的才打完牌,有的纯属半夜嘴馋,风尘仆仆赶来打牙祭。他们声音不低,但说的都是方言,外地人很难听懂。

花崇和柳至秦都没穿警服,但他们的打扮、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一看就是从外面来的。

刚巧没有新的客人,中年男人——也就是老板刘哥——另煮了一碗米粉,只浇了卤汁,加了几根青菜,没有码牦牛肉片,递给少年,少年一言不发,坐在角落里吃,那样子有点儿狼吞虎咽的意思。

虽然只是来吃个宵夜,但花崇犯了职业毛病,视线转向少年,眉心轻轻蹙了下。

按理说,这种小店铺多半是家族经营,从厨师到服务员都是一家人,实在忙不过来了,或者有什么别的原因,才会雇佣外人。少年似乎是老板的儿子,但这父子相处的模式着实有些古怪。

老板对客人相当热情,话也挺多,唯独对少年没什么话,连米粉里都不肯加一块肉。

从花崇的角度看去,只看得见少年的侧脸。

少年额发有些长了,落下来挡住眉眼,五官是模糊的,他的咬肌不停浮动,喉结跟着翻动,这是一种过于饥饿,却还没有饿过点儿的吃法。

说明老板并没有故意饿少年肚子,也许是因为店里太忙,才没有赶得上吃饭。

花崇余光瞥见碟子里的牦牛肉被夹走了,一瞧,柳至秦碗里的米粉已经见了底。

“比我还迅速。”他弯着眼笑。

一旦光线正好,眼里又有笑意,微垂的眼角就令他看上去有些许天真的感觉。

“天真”这样的词不适合形容三十多岁的精英刑警,但落在花崇身上,却恰到好处。

过尽千帆,仍怀抱一颗赤子之心。

柳至秦说:“谁让你吃个饭还开小差。”

两人正聊着,老板走了过来,双手在满是油渍的围裙上擦了擦,操着蹩脚的普通话:“第一次见你们,是来旅游的吗?”

柳至秦顺着道:“嗯,齐束镇的油菜花很有名,我们慕名而来。”

少年已经吃完米粉,端着碗去水槽边冲洗,他就像一个静止的音符,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但花崇注意到,在柳至秦说话时,他手臂很不明显地顿了一下,目光从额发间射-出,涣散地扑向柳至秦。

但这只是一闪即过的反应,短暂得不真实。

一听油菜花,老板立即来精神了,“我猜就是!嗐,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能看的也只有齐束镇的油菜花了。去齐束镇一般都得从西羚市经过,每年一到这时候,我的生意都会好上一段时间。”

柳至秦笑道:“你的米粉也是一绝,网上评分很高,我们就是跟着评分来的。”

闻言,老板哈哈大笑,笑完眼睛放光,“那你们觉得味道怎么样?当不当得起那么高的评分?”

“比我想象的更好。”在让人愉悦这件事上,柳至秦颇有天赋。他有种让所有人都感到舒服的能力,只在于他想不想这么做。

老板乐不可支,回头冲少年招手,“舀四块卤豆干,送给这两位客人!”

少年轻轻点头,“嗯。”

卤豆干肥厚,成年人巴掌大一块,当地的习惯是沾干辣椒粉吃。少年放下菜碟和干辣椒粉碟,正要走,却被花崇叫住。

近距离观察,少年的年龄应该在18岁左右,始终低着头,目光空洞而粘稠,隐隐有种沼泽般的潮湿感。

“在这儿打工啊?”花崇语气轻松地问:“这么晚了,不会耽误学习?”

少年顿了一下,反应慢了半拍。他抿着唇,意味不明地摇头。

“他早没上学了。”旁边的客人说:“在自家帮忙,算什么打工啊。”

少年的神色一瞬间变得狰狞,眉间涌起阴沉的厌恶。但和之前的那个反应一样,也是稍纵即逝。

他没有作答,更没有理会多嘴的客人,径自回到自己的角落里。

卤豆干香而不腻,花崇和柳至秦一人吃了两块,一结账,才花了36块钱。

连锁酒店环境不怎么好,将就能住的水准。柳至秦检查完两张床,“你很在意店里那小男生?”

“他的眼神我很熟悉。”花崇坐在床边,换了身长袖长裤的睡衣。

这睡衣挺朴素,纯棉质地,胸前有一个卡通太阳。

柳至秦那套胸前是朵向日葵。

花崇去年在网上买睡衣,图案琳琅满目,他懒得挑,就让店主随机发。没想到收到一看,是这俩图案。

尺寸合适,面料也舒服,没必要因为图案退换,便穿着了。

柳至秦点点头,“犯罪者的眼神。”

花崇身子往后倾,双手撑在床上,“也有可能是心里埋着一件难以释怀的事。”

“有时职业嗅觉太强,并不是一件好事。”柳至秦说:“比如我们现在的重点,是找到杀害施厘淼的凶手。你分心了。”

花崇捋了把头发,“我没有。”

柳至秦声音温温的,“还说没有?”

“我只是在吃宵夜时顺便思考了一下。”花崇说完就掀开被子,“1点了,早点睡。”

柳至秦点头,关掉灯,“晚安。”

次日一早,众人各自忙碌,柳至秦根据监控以及消费数据,画出一幅施厘淼在西羚市以及齐束镇活动的路线图。

3月24日,施厘淼乘火车抵达西羚市,住在一家名叫“红线”的民宿。

西羚市并非旅游城市,民宿很少,这家是去年才开的,几个合伙人都是外地人,照着网红的模式打理民宿。

登记记录显示,施厘淼在“红线”住到了4月3日,之后搭“野的”前往齐束镇,入住“村情”农家乐。

4月10日,施厘淼最后一次出现在“村情”的监控中。

4月12日,施厘淼的手机最后一次使用,这与裴情根据尸检推断的死亡时间基本相符。

“从到西羚市,再到遇害,监控上她一直是独自一人。”柳至秦说:“但这并不能说明在这个时间段里没有人接近她。西羚市的公共监控稀少,覆盖范围也较小,齐束镇就更加落后。在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还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