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奇怪的快速移动的天空(第2/6页)

“从照片上你可能看不出来,但茅草屋顶是鲜活的,真的,它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长满了苔藓和小花,昆虫和鸟儿在上面安家——一个童话般的环境里的一个童话般的屋顶——但你要听好了,在童话世界里,不只有奇迹和光芒,还充满了黑暗与危险。”

“两百年来,这栋老房子的外观就从来没有改变过。现代世界的唯一标志就是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几个红点,我管它们叫‘老鼠眼’。那是风力涡轮发电机的指示灯,它们矗立在屋顶上,在4月的天空下缓缓地转动着。”

“现在该说重要的地方了。由于孤独逐渐占据了我们的心,我们都变了,这变化不是猛然发生的,而是缓慢地进行着,直到我们逐渐习以为常。我们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不再用身边的事开玩笑,不再提醒彼此的责任,这里没有陌生人经过,邻居们都住得很远,走在路上连个打招呼的人都没有。孤独改变了我们的想法、我们的言行举止,最为重要的是,它改变了我们的是非观念。”

妈妈言语中的忧伤并没有使我感到惊讶。瑞典这个国家总是会给她带来许多感触。她十六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在德国、瑞士和荷兰,她曾经做过保姆和服务员,有时睡在床上,有时只能睡在地板上,直到她在英国遇到了爸爸。当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回去,我们以前经常去瑞典度假,在海岛上或者湖边租下一栋小屋。我们在城里待的时间从未超过一天,部分的原因是花销很高,更主要的是因为妈妈愿意待在森林和旷野中。住下没几天,空果酱瓶里就会插上盛开的野花,大碗里也会盛满黑莓和覆盆子。不过,我们从来没有拜访过任何亲戚。虽然我也很愿意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但有时,即便是天真如我,也会因为孤单而感到有些伤感。

妈妈再次打开了记事本,只是在翻动页码的时候,她看上去似乎有些沮丧。

“我不太确定准确的日期,大概是我们到那儿后一周吧,那个时候我还不习惯做太多记录。当时我也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人怀疑,就像那个喊着‘狼来了’的孩子一样。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经历过许多屈辱,甚至被绑住过手脚,但最糟糕的还是看到别人质疑的目光。我向他们述说,他们听到了,却不相信我。”

“在我们到那儿的第一周,我倒是没什么,克里斯的精神状态却很令人担忧。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城市,也从未面对过如此艰苦的环境。这里的4月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冷得多。农夫们有句老话叫铁一般的夜晚,说的就是冬去春还未来的这个时候。土壤里结着冰。白天很短,夜晚凄苦而漫长。克里斯很沮丧。对我来说,这种沮丧的感觉就像是一种指责,是我把他带到了这个远离现代化便利的地方,他对这里一无所知,而我是瑞典人,这个农场又位于瑞典。在现实中,我们必须要做出决定,要解决这令人绝望的处境。我们要么待在这里,要么无家可归,没有别的选择。假如卖掉这个农场的话,我们的钱只够在英国租一个地方,两年或者三年,然后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天晚上,我终于受够了他的哀怨。农舍并不大——天花板很低,墙壁也很厚,这使得房间相对局促。由于外面恶劣的天气,我们只能整天窝在屋子里。房间里没有暖气,在厨房正中有一个可以烤面包、做饭和烧水的铸铁烤炉。除了睡觉,克里斯就是坐在它跟前,伸出双手,就像个乡下老农的雕像。我失去了控制,冲他大喊,告诉他别再做出这种沉闷的鬼样子,然后我匆匆跑出去,关上了大门……”

想到妈妈冲着爸爸怒吼的情景,我有些动容。

“丹尼尔,别这么惊讶。你父亲和我争吵了,这听起来不寻常,但跟这世界上其他夫妇一样,我们也有发脾气的时候,我们只是确保你听不到而已。你太敏感了,如果我们吵架的声音太高,你会感到不安的,你会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有一次,在吃早餐的时候,我拍了一下桌子,然后你就开始学我!你用你的小拳头拍打自己的脑袋,我们不得不按住你的胳膊来阻止你。从那以后,我们很快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脾气。把争吵积攒起来,控制住,当你出门的时候,我们再把它爆发出来。”

三言两语间,妈妈已经整个颠覆了我对家庭生活的印象,就像家长不小心碰倒了孩子堆起的积木一样。我记不起发生过这样的事——打自己的头,拒绝吃饭,不想睡觉,因为生气而焦躁不安。我一度认为,爸爸妈妈是自发地达成了维持家庭安宁的共识。现在我懂了,他们只是要保护我,因为我需要安宁,这种需要就如同食物和温度一样,是生存的需求。是我的软弱决定了家庭对我的庇护,以及父母的努力方向。

妈妈拉起我的手:

“也许我不该到你这儿来。”

即使是现在,她还在担心我应付不来。她对我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就在几分钟前,我还感到一种强烈的冲动,希望她不要说话,保持沉默就好。我换了下姿势,让自己握着她的手,而不是她抓着我的手:

“妈妈,我打算听,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并不相信,事实上,我自己也不确定。但为了掩饰自己的焦虑,我试着鼓励她:

“你对爸爸叫喊,然后,你走出了屋子,你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把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件事上是明智的。她想申述和指控的意愿是如此强烈,我能够看出她眼中对我的质疑消失了,她又回到了讲故事的状态。她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们膝盖相抵,她压低自己的声音,好像在讲述一个阴谋。

“我直接走到河边去,那里是这个农场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想要生存下来,我们也需要一点现金。我们不能自己发电,而且每年还要缴纳土地税。我们的答案是鲑鱼,我们夏天吃新鲜的鲑鱼,并把它们烟熏贮存起来留到冬天食用。我们还可以把鱼卖给鱼贩子,除此之外,我想到了更多的可能性。我们可以把农场的谷仓修缮一番——那里之前是用来蓄养牲畜的,不过可以很容易地装修成乡村小屋。这项工作基本是零成本的,因为克里斯和我都是干活的行家里手。一旦完成,我们就会把农场改造成度假村,吸引各路游客。别看我们这里不起眼,地处偏僻,但是这里有新鲜的食物,如画般的风景,还可以用更低的价格捕捉世界上最漂亮的鲑鱼,费用比在苏格兰或者加拿大便宜多了。”

“尽管意识到这里的重要性,但在最开始的那段日子里,克里斯很讨厌到河边去,他说那儿太荒凉。他不看好我们的计划,没有人会花钱到我们的农场来旅游的,他就是这么说的。当然,我承认在我们到达的时候,这个地方可没有那么漂亮。河边丛生着齐膝高的杂草,到处都是棕色和黑色的蛞蝓,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虫子,差不多与我的拇指一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