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恸哭

隔日早朝前,官家便得知了李帆被砍死在南门大街的消息。他难得气得变了脸色,对着陈公公道,“朕让他父子好自为之,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官家一面气恼阮家父子不知收敛,一面想着一会御史发难,他要如何处置。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整个朝会上,群臣们提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没有人提起李帆这个人。百官仿佛同时忘记了这个人在京中掀起的狂澜。

可是昨天下午在南门大街当众发生的事情,便是户部、工部不知道,难道御史台也不知道?

官家提起的心慢悠悠地沉了下去,后背一阵冰凉。随着那声“无事退朝”,他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后宫。

隔日仍然无人提起李帆,连御史都没有一封密奏。再往后,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李帆这个人。

这种诡异的平静,一直持续到几天之后的一场宫宴,官家看着身边坐着的阮皇后,突然意识到她的态度比起从前格外得高调,而有几位与阮太师素来面和心不和的重臣,竟然不约而同地告了病假。

官家食不知味,望向阮相那席的目光不由停留得久了些。而阮相正意气风发地与前来敬酒的大臣们谈笑风生,仿佛这里不是宫宴,而是他的府邸一般。

官家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隔日无朝,官家批完了几本无甚重要的奏折,便没什么事情了。他看着那几本薄薄的奏折,突然感慨了一句,“真是一日比一日清闲了。”

陈公公笑,“天下太平,乃是好事。”

“天下太平?”官家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呵呵了两声。

陈公公不敢接话。

官家沉默了一会儿,“既然今日无事,去东宫看看吧。看看朕的那些皇孙们,是不是都乖乖读书呢。”

东宫的书房外有一处硕大的花园,花园中有假山流水,是个十分安静的所在。

官家让轿撵停在了花园的外面,只带了陈公公悄悄往里走。

忽然见到有一人坐在假山背后,低头望着那溪水,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样子。

官家停下了脚步,陈公公立刻问道,“谁在哪里?”

那人猛地回头,正是崔晋庭。

官家笑呵呵地招手让他过来。“怎么今日突然重温旧地,是不是怀念起在这里读书的日子了。”

崔晋庭面色沉重,过来给官家行礼,“我今日是来送尧恩上学的。”

官家是见着他长大的人,对崔晋庭颇为了解,一看就知道他有心事,“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崔晋庭欲盖弥彰,用手抹了把脸,“可能昨晚没睡好,所以才没什么精神……”

可说着,眼圈飞快地红了,眼泪含在眼中,随即夺眶而出。

官家心中一惊,“这是怎么了?”

崔晋庭忙道,“无事,无事。”他伸手一摸,身上竟然一条汗巾都没有。忙伸手向吴公公,“公公借我条汗巾。”

吴公公忙从袖子里掏出条干净的帕子递给他,“这是怎么,怎么突然就哭了起来。”

崔晋庭连忙抹了眼泪,可是眼眶都红了,泪意竟然止不住。

官家怒了,“什么人欺负你了,你只管说来。”

崔晋庭噗通一声跪倒,“我今早路过东市,听一老者在集市边恸哭。”他泪如雨下,“旁人问他哭什么,他不哭自己,不哭亲友,只哭国家,说事已至此,除了恸哭,别无他法。”

官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崔晋庭正低头大哭,并未瞧见。

陈公公一把把他扶住,“陛下小心。”

官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说什么?”

崔晋庭仿佛哭晕了头,没听见他在问什么,反而伏下身去,给官家磕头,“陛下,我年少时不懂事,闯了不少祸事,没少让您操心。如今……”他哽咽着,难以说出那些违心之词,停了一会儿,“我那妻弟到底年少,我怕他步我后尘,所以想接他回家读书。日后,可能会带着他们出去走走,也不知道会去哪里,还请陛下保重。”

“混账!”官家暴怒,“你胡说什么?什么步你后尘,步你什么后尘?谁把你怎么样了吗?”

崔晋庭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圆瞪,怒视着官家,“我孤身一人自然不怕,可是如今我也成了家,有妻有小,我被砍成了一摊肉泥,那是我自己找的。可是拖累了无辜,我死不瞑目!”

官家气得抬脚踹在他肩膀上,“我教了你那么多年,就把你教成了这样!”他一时气急,连朕都忘了自称。

崔晋庭不敢硬撑,摔倒在地上,直着脖颈,脸都涨红了,“难不成要我如同百官那般向阮家摇尾乞怜,您还不如现在就让人把我砍了!”

官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公公连忙打圆场,“崔二郎,胡说什么呢!瞧你把陛下气的!”

崔晋庭飞快睃了官家一眼,爬起来乖乖跪好,低头流泪,不再言语。

陈公公把官家付到一旁的青石上坐下,“陛下您消消气,二郎年轻气盛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官家望着跪在面前不停抹泪的崔晋庭,心中百感交集。这孩子,上次被打成了那样,都不曾掉一滴眼泪,今日却……“行了,别哭了。这么大个人了,成何体统。”

崔晋庭爬了起来,转个身去了溪边,蹲下身去用溪水洗了把脸,好歹把眼泪止住了。然后转回官家面前乖乖站好。

官家稳了稳心神,“你去把那名老者悄悄地接进宫来。朕要当面听听他哭什么。”

官家又对吴公公道,“你与他同去,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人知道。”

吴公公连忙称是。

待两人带着车马赶到了东市,只见肖蘩易一身破落青衫,手里拉着一柄奚琴,悲凉之音不绝于耳。许多人聚集在他身边,有人流泪,有人叹息,却无人敢大声的说一句。

吴公公眼见,看到了几个御史台的便衣。他摁住了崔晋庭,只让随行的便衣兵士前去请了肖蘩易上车。随即驾车离去。

宫中的痛哭自然只有三人知晓,但东市的恸哭围观者足有百千人。可是隔日御史台仍未上报。于是负责巡查东市、查访民情的御史还未从阮家那里得到赏赐,便领了一份圣旨,被一路贬往岭南去了。

没两天,殿中议事,官家当着众臣的面,突然问了阮相一句,“不知太师身体如何?”

阮相自然是说亲爹这个不行,那个很弱,都是昔年为了朝廷操劳累积下来的沉疴。

官家甚是关切,朝廷岂能亏待功臣啊,来,御医随着阮相同去,务必等太师康健再回。至于阮相,自然是回去侍疾,等到太师康健了再回来,放心,朕准假的。

阮相一头雾水,官家这是怎么了?不过既然是官家“恩旨”,那他也松快两日,奉旨孝顺老子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