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太元二年冬,北昭,降龙城。

岁末天寒,大雪纷飞。

深夜万籁俱寂,一个狱卒拢紧了厚重的冬衣,冻得发白的手举着一盏灯笼,独自在城底的地牢中巡逻。

长廊空无一人,森冷阴晦。青铜壁灯的烛火在冷风中微弱地摇曳着,忽明忽暗地拂掠过横梁下的那缕残破的蜘蛛网。两旁的囚室被黑暗所覆盖,时不时就会传出囚犯在受刑后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声。如同垂死的困兽在哀嚎,瘆人至极。

在这里当值了那么多年,狱卒早就对这些声音见怪不怪了,一路走下来,连眼风都没有旁落一次。可在经过尽头的那间牢室时,他心里却是一动,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悄然转动眼珠,瞥向了里面。

眼前是一间异常死寂的囚室。安静的空气中,氤氲着一股经年不散的霉味,糅杂了若有似无的腥膻血气后,成了一种古怪而陈旧的潮湿气息。地上凌乱地铺着一层禾秆草。放在角落里的食碗早已被打翻。冷饭残渣上,爬满了前来觅食的蚁虫。

隐隐约约能看到,这脏兮兮的牢室深处,锁着一名囚犯。

一个年轻的男人。

男人无力地耷拉着头,乱糟糟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一双长臂被半空降下的镣铐高高地悬吊了起来。整个身体如同一张被延展到极致的弓,双膝触地,被吊跪在囚室的正中间。长时间凝固着这样的姿势,又许久没有进食,他看起来,似乎已经奄奄一息了。

天寒地冻的雪夜,他的上半身却是裸着的。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破破烂烂、沾满血污的长裤。那鼓囊囊的胸膛与宽阔的肩背上,满是被上品仙器反复鞭打后留下的狰狞伤痕。一道又一道,皮开肉绽,纵横交错。其中不少都是新伤,只堪堪凝结了一层薄弱的血痂。

虽说模样污脏,狼狈不堪,但看这人的身板骨架,以及那因消瘦而更加清晰、山脉般绵延起伏的修长肌肉,就可以知道,他若能站起来,应该会是一副相当高大挺拔的身材。

微炽的火光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蜜色躯体上流连舔舐,在落魄之余,竟也生出了一种桀骜不驯的,豹子般的性感与野蛮。

想到近日在降龙城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件事”,狱卒好奇地驻足偷觑了一小会儿。等眼睛适应了四周的光线时,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狱中人双膝之间的地上,似乎积了一大滩色泽乌暗的污渍。

狱卒疑惑地凑近了一点儿,眯眼辨认。

恰好这时,长廊有冷风吹过,一连十几盏壁灯的火焰猛烈地摇曳了起来,倏然大亮,照得眼前的囚室亮如白昼,让被黑暗掩藏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的瞬间,狱卒大惊失色——那“污渍”,竟是一大滩呈现出半凝结状态的暗红色的血!

狱中人对光线的变化毫无反应,低垂的脖颈无力地随风晃了晃,犹如一支枯萎折断的青竹。底下的布满血痕的胸膛上,竟是泛出了死气森森的青黑之色,胸骨也微微凹陷了下去。看这情形,恐怕在几个时辰前就已经断气了。

“这,这是……”狱卒惊骇不已,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抵到了墙壁,才蓦地反应过来,慌张地转身,奔向来的方向,嘶吼道:“大事不好了!快来人——薛策呕了好多血……薛策死了!!”

***

好冷。

戚斐模模糊糊间醒来时,心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两个字。

随着意识的恢复,脑壳越发胀痛,耳朵里充斥着似远还近的嗡鸣声。想睁开眼,眼皮却跟灌了铅一样沉重。

身体仿佛被人泼过水,又湿又冷。沉甸甸的湿衣紧密地黏在了胸口上,让她呼吸得有些吃力。整个人侧蜷成了一团,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周围十分吵杂,依稀听到了几个陌生的声音在她头顶上七嘴八舌地争论着什么,用的是一种她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奇怪语调。可昏昏沉沉地听了一会儿,戚斐却发现,自己居然是可以听懂这些对话的。

先是一个压得很低的劝阻声: “差不多得了吧。这大冷天的,人也晕过去了,万一真的弄出了个什么好歹来……”

这话还没说完,一个高亢而凶悍的妇人声音就横空杀了出来,咆哮道:“我怎么她了?!不就泼了两盆冷水?!你看她,眼珠子还在动,还在动!摆明就是在装死!”

戚斐眉头紧锁,听得稀里糊涂的,太阳穴在眩晕与乏力的撕扯中突突跳动着。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机械电子音,说话字正腔圆得跟考了播音员证书似的——

“【拯救烂尾小说系统】4948号安装包下载完毕,倒数3秒后自动进入安装程序。”

“叮!系统安装完毕,开始读取宿主资料……宿主姓名:戚斐。死因:心梗。初始太监值:9999。HP评级:B。”

“叮!宿主资料读取完毕,同名账号激活成功!欢迎宿主来到新的世界。”

死因……心梗?

戚斐迷蒙了片刻,突地一个激灵,诈尸般地吓清醒了,不知从哪里涌出了一股力气,挣扎着抬起手,摸向了自己的心口。

没记错的话,她确实已经死了——说来也是她自作自受,在期末考试前临急抱佛脚,连续熬了半个月的夜,挑灯夜读,突击背书。结果还没到考试,她就因为突发心绞痛,大汗淋漓地倒在了空课室里,年纪轻轻就送命了。

回忆起当时那一阵攀附在胸骨上的钻心绞痛,戚斐仍然是心有余悸,有些后怕。可现在,那种难受的滋味却已经荡然无存了。胸腔里,一颗健康的心脏正在蓬勃地跳动着,源源不断地向四肢百骸泵送着血液。

莫非她被抢救回来了?

戚斐松了口气。与此同时,涣散了许久的视野,也终于慢慢清晰了起来。

一片低矮粗糙的木天花映入了眼帘。

和预想中的光亮整洁的医院根本搭不上边,这里似乎是一间简陋而古旧的柴房,环境十分逼仄。墙边堆砌着一捆捆已经扎好的木柴。粗略扫一眼,只看到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木盆。

她侧躺在地上,背抵着一面光秃秃的墙,浑身湿淋淋的,犹如一块黏在了砧板上的倒霉鱼肉,还在抽搐着吐出泡泡。眼前站了好几双穿着布靴的脚。

戚斐:“……”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不动声色地将视线往上瞟去,就看到了好几个身着古装、身材健壮的中年仆妇,个个都脸色不善、杀气腾腾的样子,虎视眈眈地围住了她。

在这几个仆妇的后面,一名衣饰华贵、头绾发髻的年轻夫人正倚坐在了整个柴房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鄙夷的眼刀子一下一下地朝这边飞来,一副在看好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