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十五从军行(第2/3页)

岑府靠近南边儿,这回总共来了三十六个弟子,到现在死了三十五个,只剩下了岑云攀一人。好端端地提这个干啥。

“要是能打赢了,”曹路平笑道:“我立马就下山。”

立马就有人问:“你不修仙了?”

“对啊,之前是谁想着要当剑仙的。”

“不修了不修了,”曹路平摆摆手,“没那个资质白在山上虚耗光阴。人这一辈子太短了,我能在山上耽搁一两百年的,家中老娘耽搁不起。”

修个几百年,终于修成了,哪又怎么样?回头一看,家里灶台落了灰,茅屋破败,光看门前多了几堆坟吗?

“荆永鑫,你呢?”

“我?”肤色黝黑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

此言一出,面前的汉子们纷纷哄笑出声。

“都多大了,不想着媳妇,还想着你家里老娘啊。”

不过笑完,众人又沉默了一瞬,不言不语地对着夜空一轮冷月,啃着干粮。

不知道是谁说了低声说了句:“我也想我爹了。”

“我想我娘,家里就她一个老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我想我女儿,我走的时候,她才这么高呢。”

“别说了别说了,说这些干嘛,说得我眼泪都下来了。”

又是短暂的沉默之后,众人对视了一眼。

曹路平嬉笑道:“要我回去了,我就用这一身术法,去混个什么国师当当。”

虞宝成拍大腿:“要我回去了,我要娶上三五个媳妇儿!”

“要我回去了。”荆永鑫笑道:“我就带我弟弟四处逛逛。”

停了手中的活儿,张霞偏头想道:“我想想啊,要我回去了,我就……”

少女眼神微微闪烁,不知不觉间落到了阎世缘身上。

“对了,老阎你呢?”

苗春辉捅了一胳膊肘:“问你话呢,要是这战打赢了,你想干啥?”

阎世缘一愣:“我?”

“问你呢,”苗春辉笑道:“你怎么不说话?”

“你就别逼他了,谁不知道我们‘阎王爷’胆子小啊。”

“哈哈哈是谁刚上战场,吓得一步也不敢动,差点儿尿了裤子,要不是老子我眼疾手快,你这脖子上的脑袋就不保了。”曹路平笑道:“别怕,你只要保管好我们几个的家书,等上了战场,哥哥我罩着你。”

他?

阎世缘苦笑。

他哪里敢奢望这个啊,就现在这情况,三个多月了,被困在扶风谷三个多月了,连个援军的影子都没看到。

不过气氛这么好,他也不愿扫了战友们的兴,随口道:“要我回去了,我就开个客栈。”

看了一眼圆脸红衣姑娘张霞身上,阎世缘喉咙有点儿发干。

然后,让张霞来当老板娘。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在这儿苦撑了三个多月,援军一直没到,也永远不可能到了。

谁能想到,这场仗,打了整整三个月,前后被包抄,整整三万人就这么被困死在了这山谷里,大多数人是饿死的。

如今弹尽粮绝,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次停战之后,遥望夜空这一轮冷月,给自己编织一场和平的幻梦。

不知道是谁低低地叹了口气:“如果能回去,我要在山前结一间草庐,再种几枝桃花,最好门前还有一条山溪,平常钓钓鱼,钓完了拿回去,烧上俩好菜,叫上你们几个,我们一道儿喝酒。”

“要是,要是玉清真人能到这儿来救咱们救好了。”

“一剑搬山的大能啊……”

交谈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有人轻轻唱起了歌。

“十五从军行,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

渐渐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沉默地望向了天际这一轮冷月。

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援军还是没来。

血色染红了朝霞。

谁都没想到,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酆昭叛了,那苍白俊秀的少年叛归魔域了,伙同碧眼邪佛,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大能。

一道金光,几乎收割了小半个战场。

在这绝对的实力压制之前,人命就像蝼蚁不值分文。

“还不快滚!!”曹路平浑身浴血,全身上下被箭扎得像个刺猬,拼尽全力扭头,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快跑!带着我们家书一块儿跑出去!!”

男人眼睛几乎充血。

“就趁现在!!给老子跑!”

“你胆子小,没本事,就别在这儿送死!”

摸上怀里这厚厚一沓的家书,阎世缘泪流满面。

苗春辉死了。

虞宝成死了。

他们里面儿,年纪最小的荆永鑫也死了。

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前。

跑——

阎世缘头昏眼花,气喘吁吁地想。

跑出去——

“阎世缘!”熟悉的怒吼再一次乍响,曹路平怒骂道:“当心!!“

后半个字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温热的鲜血突然飞溅了自己一身,阎世缘愣愣转头。

在他面前,曹路平替他挡住了那道夺命的金光。

男人全身上下随之蔓延开红艳艳的血线,身躯寸寸崩裂,散落为一地碎尸。

临死前,男人目眦欲裂,眼里几乎流出血泪来:“跑……”

“等上了战场,哥哥我罩着你。”

……

他跑不出去了。

眼睁睁看着战友接二连三的倒下,那抹穿着袈裟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阎世缘全身上下抖得像筛糠,颤巍巍地躲在尸山下面,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一边摸上胸口的家书,阎世缘一边闭着眼拼命祈祷,念到口舌发干。

别看见他,别看见他,别看见他。

心跳如擂。

砰砰砰。

阎世缘眼皮掀开了一条缝。

是那邪佛走近了。

碧眼邪佛走得不紧不慢,脚踩一地尸山,犹如闲庭信步般萧疏朗举。

青年僧人唇角勾出点儿笑意,碧莹莹的眼像是一陂春水般柔和。

明明视线没相对,但瞥见那碧莹莹的眼,阎世缘却全身冰冷,觉得他一定看到他了。

一道金光飞旋而出——

阎世缘神魂巨震,手足冰凉之际。

这道金光却不是冲他而来的。

伴随着金光一道,他身上的尸堆也随之四分五裂!

他是躲在他战友的尸体下面儿,他头上都是他战友啊……

将头埋得更低更深,阎世缘哆嗦个不停,眼泪拼命往下流。

是他……是他太懦弱了,胆子太小。

是他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