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天,贺冰心进办公室的时候,觉得气氛又不一样了。如果说之前人们当他是空气,那现在简直有些避之不及的意思了。

贺冰心早就知道人心这种东西是强求不得的,人们讨厌他就是讨厌他,不管他做得多好都是讨厌的。

所以他从来不在“如何讨好别人”这件事上花费心思,只是如常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为今天的工作做准备。

“贺医生,”薛凤是第一个憋不住的,他走到贺冰心身边,“我知道您不是那种人,您能不能给个解释?”

“哪种人?”贺冰心有些摸不清头脑,“我要给什么解释?”

“给什么解释,”李旗在座位上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可解释的,贺医生妙手回春,能者多劳,多劳多得嘛。”

薛凤看着贺冰心一脸的困惑,也有些纳闷:“您……是不是还没看见论坛上的帖子?”

贺冰心压根就不知道医院还有论坛,更别说什么帖子。

“今天早上七点的时候,有个人在论坛上发了一个匿名贴,指认您收了患者的红包,”薛凤把手机拿出来,打开网页节目指给贺冰心,“还有照片呢,连时间地点都标得清清楚楚。”

贺冰心一看,不过就是昨天那位女患者的父亲给他塞钱的照片,他摇了摇头:“我没收。”

薛凤暗暗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您不会收。”

但紧接着他又紧张起来:“您这么一句话也就我信,现在全医院都传遍了,而且越传越离奇,还说……”

贺冰心一挑眉:“说什么?”

薛凤的声音低了下去:“说您的职称和文章都是买来的。”

贺冰心一阵好笑,现在真是时代在进步,人们的想象力也越来越丰富。

但他不打算管,别人怎么看他,只不过是别人的事情。

他还没回答什么,科室主任王浩就敲了敲科室的门框:“小贺,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主任办公室紧挨着科室,厚重的木质门一关,房间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空气里沉淀着旧家具的味道。

红木玻璃柜里陈列着王浩带队以来神经外科获得的种种荣誉,琳琅满目的铜牌水晶杯、奖状裱画框,满满地摆了一柜子。

房间的厚布窗帘拉着一半,光线不是很强。

“坐。”王浩随手指了一下黑色的牛皮沙发,绕到办公桌前,端着保温杯喝了一口。

“知道我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儿吗?”王浩端着杯子走过来,脸上依旧笑微微的,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了。

“我刚听说了,医院论坛上有人匿名告发我收病人家属的红包。”贺冰心问心无愧,直白地回答。

“你没有,是不是?”王浩一边看着贺冰心,一边把茶水里浮着的枸杞吹开。

贺冰心点了点头,等着王浩继续说。

王浩把杯子放下,语重心长地说:“我很清楚你的实力,也相信你不在意这些黄白外物,但是你除了医生,也是一个社会人。在世界上所有的医院都一样,有阳光的一面,就会有阳光背后的一面。你想想,为什么只有你会被列到医院的帖子上公开讨论,难道只是单纯因为别人嫉妒你吗?”

贺冰心知道王浩的意思,也熟悉这种口吻,这种让他学会察言观色多识时务的劝诫。

“冰心啊,我和孙茂也算是老相识,今天一大早他就打电话过来,跟我解释这件事绝对不是你做的。”王浩慢慢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但是我今天叫你过来,并不是为了追究你有没有做,我是希望你自己琢磨一下面对这种事情时候要怎么解决。你想做一个好医生,单单会做手术是远远不够的。”

王浩打量着贺冰心的反应,微微叹了一口气:“虽然作为一个管理者,我最关注的永远不能是单个人的利益。但是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如果被人认准了这种不回应的傲气,然后类似的事情再发生,最后受伤害的会不会不只有你一个人?”

贺冰心的心里压着王浩说的话,慢慢走出了主任办公室,刚出门就看见了靠在墙边的胡煜。

像是特地在等他,胡煜走过来,低着头看了看他的脸色:“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贺冰心抿了抿嘴,“出了点事儿,你怎么过来了?”

胡煜那道带疤的眉毛微微一耸,他直截了当地说了:“论坛上的事,你想澄清吗?”

贺冰心本来是懒得管这件事的,但是此时又犹豫了。王浩说得有道理,他要是落下了收红包的名声,人们会置介绍他来医院的孙茂于何地?

但他对于风言风语向来是置之不理的态度,就算他想要澄清,也不知道从哪里着手。

他沉默了几秒,跟胡煜说了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胡煜笑了笑,微微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上午到我办公室来吗?”

贺冰心眼睛微微张大了:“去你办公室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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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煜带着贺冰心一路走,很多生面孔都恭恭敬敬地跟胡煜打招呼。胡煜无一例外都是微微一点头,别说回答,连个笑也没有,非常对得住他的冰山名声。

贺冰心又想起来初见的那一天,还有食堂那一天,原来胡煜在别人面前一直都是这么冷漠的啊。

和主任办公室不一样,胡煜的办公室在医院顶楼,宽敞明亮的一间玻璃大隔间,四面都是浅蓝的百叶窗。

三台一体机像是屏风一样围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写着胡煜名字的镶铜实木三角牌立在桌面的一角。

贺冰心被胡煜让到办公桌前坐下,看着他给自己倒水,有些局促:“你上午不忙吗?”

“忙,”胡煜走过来,把水递给他,“但是那些事可以等。”

“你的办公室这么大,为什么只有一把椅子?”贺冰心环视了一圈四周,没忍住问了一句。

“因为别人不需要坐,摆着也是占地方。”胡煜笑着说,他和实验室成员的对话很少超过三分钟,没人敢占用他的时间。

贺冰心一听这话,赶紧站起来:“你坐着,我站着就行。”

胡煜把椅子的扶手放平,按着贺冰心坐回椅子上,长腿一跨就坐在了他身后:“你看,可以坐两个人。”

背后是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哪怕并没有实打实的接触,贺冰心也忍不住地想要站起来。

胡煜却已经打开了电脑上的浏览器,很轻松地说:“贺医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来看看怎么办比较好。”

胡煜的声音很低沉,就像是昨天晚上的热可可,顺着贺冰心的耳道流进心脏里,里面含有的植物碱激发了心肌细胞的手速和舒张,让他的心跳快得不自然。

明明在处理这么严肃的事情,明明胡煜也很严肃,贺冰心却一阵心慌意乱,他找不到一个慌张的根源,只是茫然又徒劳地把呼吸往下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