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9章 第七十二片龙鳞(五)(第2/3页)

谢寂:……

玲珑:……

玲珑坚持要送谢寂,不过马车不能进皇城,只能在宫外规定的地方等候,若是有逾矩还要被罚呢,不过谢家的马车只是外表朴素,里头经由玲珑改造后无比舒适方便,她一个人也能玩很久。

她目送谢寂在被引进皇宫,还扯着马车帘子不肯放下,正巧有人打马经过,马儿畏惧她,前膝一软,玲珑便抬起头,与马上的人四目相对,她的眼睛清澈而天真,眼珠又黑又圆漂亮极了,看得那人微微一怔,随即玲珑冲他笑了笑,撒开手,便又回到了马车里。

那人用腿一夹马腹,又走了数步,片刻后,又不觉回头,将视线停留在那辆看起来很普通的马车上。

随后玲珑等到下午,谢寂才出来,他面色如常,丝毫不见垂头丧气,倒是关卓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一上车,关卓便抱怨起来:“皇上也太威严了,当时真给我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卷子也答的乱七八糟……不像是寂哥,皇上对他十分欣赏,不出意外的话,明儿上午便要点寂哥做状元了。”

这对兄妹真是淡定的过分,谢寂道:“名次明日才出来,你也不必着急。”

关卓拍了拍自己的腿:“我不是急,我是吓的。”

次日清晨,参加殿试的贡士们一大早便入了宫,谢寂果然被点为状元,游街时,两道满是看热闹的百姓,许多姑娘家拼了命朝他身上丢香囊绣帕什么的,玲珑早早让长生定了茶楼的二楼包厢,这会儿正好看她哥迷倒万千少女。

状元郎俊美无俦,有神人之姿,别说是百姓,就是皇帝也从没见过这样出众的状元郎,他点谢寂为状元,除却谢寂的确才华出众外,这张脸也是功不可没,反倒是后头的榜眼与探花,一个不惑之年,一个而立之年,长得虽不能说丑,但跟十九岁的状元郎相比,那真是老黄瓜刷了绿漆。

所以姑娘们的尖叫啊绣帕啊香囊啊什么的,完全没他们的份儿。

玲珑与谢寂相依为命多年,可以说这世上最了解谢寂的便是她了,虽然她哥哥看起来很淡定,可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想到这里,她便双手举起圈在嘴边,喊道:“状——元——郎——!”

谢寂听到妹妹声音,立刻抬起头,见她正在二楼对自己挥手,不觉露出温柔的笑容,以至于街道边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面红耳赤,随即玲珑又喊道:“你——好——帅——呀!”

谢寂这回是真忍不住了,便是跟在他身边也有数年的长生都从未见过自家爷这样的笑容,顿时跟见了鬼一般,转念一想,又觉得对着小姐,爷怎么笑都正常。

虽然一身红蟒袍胸前一朵大红花显得蠢兮兮,可谢寂硬是靠着过人的美貌与气质扛了下来,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以至于后头的榜眼与探花两人瞬间惺惺相惜,真不是他们太弱,是对手太强……

回到家,谢过了前来上门庆贺的宾客,又给了前来报喜的人红封,谢寂才挥退下人,拉着玲珑的手,兄妹俩坐在书房中,玲珑隐隐觉得他有话要说,却不知道是什么事能让谢寂如此严肃。“……哥哥?”

“龙儿,今日皇上钦点前三的时候,有几位重臣在场。”

玲珑歪歪脑袋,然后呢?

“……我看见他了。”

这个“他”,自然便是他们的父亲,已经失踪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谢凤望。早在玲珑懂事之后,谢寂便将父亲的事情说与她听,娘亲临死前都还在等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谢寂之所以如此拼命想要出人头地,也是想要找到那人,让他在娘亲坟前磕头认错。

“只不过,他已改名换姓,不再叫谢凤望,我问过小太监,他说,那人如今叫魏泽望,乃是皇上亲封的信阳侯,亦是大司马骆三青的女婿,湖阳郡主之夫。听说多年前他以白身拜入大司马门下,随大司马征战四方,立下汗马功劳,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说这些话时,谢寂语气十分平静,玲珑抓住了谢寂的手,才发现他的手指居然微微颤抖着,可见其内心如何狂风骤雨。

“听说,信阳候与湖阳郡主夫妻恩爱,多年来身边无一妾侍,举案齐眉,鹣鲽情深,湖阳郡主亦是女中豪杰,与信阳候是珠联璧合,天生的一对。”

“啊,他们还有一个女儿,被皇上封为栖霞县主,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天之骄女……龙儿。”

谢寂喃喃着,“那娘亲算什么,我们兄妹二人,又算什么?”

“我今日与他相见,他竟不认得我,与我擦肩而过,可我却认得他!化作灰,我也认得他!”

那是将他扛在肩上,抱着他玩耍逗弄的父亲,是他午夜梦回常常梦见的家人,他又恨他,又爱他,想着也许他早早在从军不久便死在了战场上,又想着也许他只是迷路了,早晚有一天会回家,而现在一切都成为泡影,父亲没有死,也没有迷路。

他只是没有回家而已。

谢寂眼眶通红,却没有泪,早在娘亲死去,他背着高烧不退的妹妹被人从城门口赶走,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艰难跋涉时,他便发誓再不流泪了。

玲珑见他要哭不哭,抓着他的手指略微用力:“哥哥……”

她对谢凤望没有印象,毕竟谢凤望走的时候娘亲刚有孕不久,可谢寂却不然,他从出生到五岁的这段童年,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温柔的娘亲,强大的父亲,他是他们的宝贝,是他们爱的结晶,他们曾一起期待过玲珑的出生,但在五岁之后,这幸福便戛然而止,他与娘亲带着刚出生的妹妹东躲西藏,可不管他们逃到哪里,都有一双手在给他们制造灾难,让他们活不下去,却又死不掉。

娘亲最开始是舍不得离家的,因为那是充满一家人回忆的地方,她还想要等夫君回来,可是流言蜚语几乎要将她逼死了,总是有人爬上他们家的墙头,想要染指这个美丽的女人,而左邻右舍知道后,他们并不会为娘亲说话,他们似乎忘记了这些年娘亲是多么的善良多么的体贴,只说若非她不检点,为何那些人总找上门?

甚至有人传言,只要二十文,就能睡娘亲一晚。

来骚扰的人越来越多,娘亲的绣品也卖不出去,他们说这是淫妇所绣,令人作呕,家门口常有人泼粪水秽物,一出门便被人指指点点辱骂不止……娘亲为了保护他们,只好趁着夜色偷偷带他们逃走,可到了新的地方,并没有得到新的开始。

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那些流言都如附骨之疽,无孔不入。

于是他们逃啊逃啊,在一个地方生活不久,就得换一个地方,年幼的妹妹哇哇大哭,娘亲连奶水都没有,可她从来不在他们兄妹面前哭泣,总是很坚强,告诉他说,爹总有一天会回来,可夜深人静时,搂着妹妹睡觉的谢寂却听到了娘亲压抑的哭泣,那时候他还小,却感到了其中蕴含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