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什么都不是

在上大学前,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奇怪。

普通都是和不普通对比产生的。不普通的人,也只有在遇到普通人后,才会发现自己有多与众不同。

我永远记得,当卢飞恒得知我十八年来的人生竟全然没有玩乐、没有朋友,只有学习时,那种诧异又古怪的表情——当时觉得是“古怪”,现在想想,他可能是在心疼我。

第一次看商禄的电影,也是在大学,和寝室里的几个人一起看的《逆行风》。不知是不是“雏鸟情节”,那之后再看别人的电影便觉得都不如商禄,还偷偷买过他的海报藏在床底。

卢飞恒也喜欢商禄,经常会和我一道回看商禄的电影。看得最多的几部,都是肉色横流,将商禄的好身材好脸蛋展露无遗的。

我早该留意,我们品味这么相近,他怎么可能是直的。

可惜那会儿商禄虽然也才三十岁,却已经息影退出娱乐圈。留下的作品就那几部,翻来覆去看,看得我台词都会背。

他要是当年不退圈,现在怎么也是个影帝了。

商禄在最辉煌的时候放弃如日中天的演艺事业,转而从商,是不少粉丝的遗憾。不怪那么多人期待商牧枭继承衣钵,进圈拍戏。这无关喜好,更像是一种……情怀。

不过他们父子关系这样差,应该是没可能的了。

“把西兰花吃了。”

安静的餐桌上,严厉的女声打断我发散到天边的思维,拉我回现实。

方形餐桌,四人分坐一边,北岩在我对面,正冲着碗里仅剩的一颗西兰花愁眉苦脸。

他从小不爱吃蔬菜,以前经常把蔬菜留到最后,当着父母面前假装吃下去,其实只是放在嘴里,回房后再吐到窗外。

这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然而我家住在一楼,他窗外就是小区绿化带,母亲那段时间总觉得夏天苍蝇多,寻过去一看,这才将他的招数彻底拆穿。

母亲因他的欺骗而暴怒,冷脸清扫了绿化带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只给他吃素。本是想改正他挑食的毛病,?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长再大,对于蔬菜的厌恶仍然刻在他骨子里。

“哦。”北岩勉强地将西蓝花塞入自己嘴里,咀嚼地很辛苦。

我看他实在吃得难受,便有意替他说话:“不喜欢吃就算了,别逼他吃了。”

父亲没有说话,可能是政府部门工作的关系,平日里他总是显得很严肃,不大说笑,在家里话也不多。从以前开始,他就习惯家里万事都由母亲做主,对于教育孩子这块,能不插嘴就不插嘴。

他始终认为,夫妻间只能有一种声音,一旦两个人都发声,矛盾便会爆发。

“不行,营养不均衡身体怎么会好?必须吃下去。”母亲一如既往地强硬,没有半分退让的余地。

她几十年不曾胖过,年轻时好歹脸上还有肉撑着,不至太瘦削,年纪大了皮肤松弛,脂肪消退,人看着便越发清瘦,一双眼显得格外大,怒视你的时候,让人心里发憷。

北岩被她一吓,把嘴里没怎么嚼烂的西蓝花囫囵吞了下去,接着他整个定在那里,两眼大睁,双手捂着脖子,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心里立刻就有些不妙。

他的动静着实有些吓人,父母一下子就不淡定了,放下筷子围到他身边,拍背的拍背,倒水的倒水。

北岩脸憋得发紫,一副快喘不过气的模样,显然是被西蓝花哽住了。

“小岩,你别吓妈妈。”母亲语带哭音,整个人都慌了神。

“走,我开车,去医院。”父亲说着起身就去找车钥匙。

几人中我还算冷静,记得之前在急救手册上看过,这种被食物呛到卡住气管的要用海姆立克急救法,晚了可能会对大脑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等等,先把他食道内的异物排出来……”

根本没有人听我说话,母亲不住替北岩拍着背,泪水已经盈满眼眶,嘴里喃喃重复着同一句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父亲晕头转向找钥匙,偏偏越急越找不到,拿出手机就要叫救护车。

眼看再晚就要来不及,我抿着唇将母亲推开,一把扯过北岩,让他面朝前坐在我的腿上,随后一手握拳,用拇指顶住他的上腹,另一只手抓住腕部,快速用力向上挤压。

利用肺部残留的空气形成气流,只是两下,北岩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食物残渣顺着他的衣襟落到我手上、身上,那颗差点要了他小命的西蓝花也在其中。

不再被异物卡住气管,他大口呼吸着,一下子软倒下去,被母亲牢牢接住,搂进怀里不断亲吻。

“怎么样?怎么样了?”父亲举着手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脸色不比北岩好看。

我抽过桌上纸巾擦起手,见北岩哭得中气十足的,便道:“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再去医院看看。”

父亲一愣,捂着心口大大松了口气,随即便对手机那头的接线员说明了情况,要他们不用再排救护车来。

吃饭吃成这样,谁都没心情再进行下去。父亲忙着给北岩换衣服洗澡,母亲收拾起桌上残羹。

我一点点用纸巾擦去裤子上的污渍,又在水槽前洗了手,可那种粘腻的感触仍然挥之不去,让我有些反胃。

“刚刚多亏了你。”母亲将一叠碗筷放入洗碗槽,已经完全恢复往日模样,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知道她原来也会那样失控。

“他是我弟弟,我难道能看着他死吗?”我轻轻说着,将手上水珠擦去,纸巾丢进垃圾桶,决定看过北岩后就走。

“你的裤子……”母亲忽然叫住我,视线扫过我膝盖上一块水印道,“要不要叫你爸爸给你换了?”

指尖微微收缩,我摇了摇头,婉拒了她的好意。

她没有再坚持,打开水龙头,背对我开始洗碗。我们能说的话,就此便算是全都说完了。

北岩生死之间走了遭,耗费了大量心神,洗完澡就有些蔫儿,光溜溜地缩在被子里,看起来很疲惫。

“还难受吗?”我问。

“不难受了。哥你真厉害,要不是你我差点就死了。”可能刚吐过的关系,他这会儿嗓音还有些哑,不复少年人的清亮,小圆脸也仍带着些苍白。

我替他掖了掖被子,道:“以后吃东西自己注意些,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你要有什么事,他们受不了的。”

北岩撅了噘嘴,低低“嗯”了声。

我见他没事了,正打算离开,他忽地神秘兮兮叫住我,压低声音道:“哥,小狗好了吗?”

瞄了眼房门,我将手机里贺医生给我发来的小狗近照给他看。

“恢复得不错,只是骨折没那么容易好,还要再养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