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玉面丸(第6/12页)

我吓得赶忙摆手,“夫人我穿不来那些好衣服的……”

露哥一拍我的肩,“夫人给你就拿着,几件衣服也不值多少银子。”

碧茏夫人朝她使了个眼色,“去把那边桌子上那盒胭脂给她。”

露哥抿嘴笑,“是。”

“胭脂?”我瞠目结舌,真是越着急推辞她们就越要以此拿我作弄开心似的,一时间再不晓得该说什么。

“哪个女孩儿家不爱美的?”露哥硬把一盒胭脂塞到我手里,“你闻闻看?这胭脂可香了。”

“香?”我只得把胭脂盒摊开在掌心里,掀开盖子,果然一股说不出浓腻的甜香登时散出来,看着里面一摊殷红,我吸了吸鼻子,却嗅到另一丝腥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合上盖子不好意思道:“谢…谢夫人,可我并不懂用它……”我抬头望向碧茏夫人之际,分明见她看我的脸上闪过一点诧异神色,心里也不由升起疑惑,身旁一直喋喋不休的露哥这时也没作声,我转头去看她,她也有些错愕似的看着我,“露姐姐,怎么?”

露哥这才又恢复惯常的笑容,“真没见过你这样古怪的女孩子!不论是哪家的大家闺秀还是那小家子的碧玉,哪个不爱弄这些胭脂香粉搽的?怎么就你不使用?”

我想了想,过去在江都家里时,跟家对面那欢香馆的老板娘桃三娘最熟稔,几乎每日都和她在一起,但也未见她搽抹过这些胭脂水粉,只是她的面容颜色比那些搽了的人还要白净清澈、红润好看,我跟在她身边也就一直没兴起过这个心思。后来到了严家做丫鬟,只伺候小琥一人,整日大多只在他那院里待,旁人极少接触,所以也没与人交接过这些,只得道:“我娘从不叫我搽胭脂。”

碧茏夫人便有点意兴阑珊,摆摆手,“总之给你的东西你就收着吧,你把我刚才的话带回厨房,再叫罗娘炖一道燕窝肥鸡、煮腌莼风鸡肉、卤野鸡爪子,送到风露人间去,过一会儿我去那儿与风娘他们喝酒。”

我终于如获大赦般出了鸳鸯馆,揣着胭脂又穿着露哥给的衣服灰溜溜地跑回厨房去,赵不二他们一边忙活一边还在那等我,见我回来的模样都有点艳羡,对阿晋离开的事谈论了几句但都没太上心,我却自从闻了那胭脂味以后心里喉咙里七上八下说不出哪里不自在,直到乌糍姐让我到外面院子里舂黏米做芝麻团子,我见到在那里烧水的阿浊——

她还是蓬着乱发,脸蛋脏得稀里糊涂,只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中的灶火边映得犀亮,看见我走来便笑道:“小月,你今晚要做什么好吃的?”

我给她看我手里的装米的簸箕,忽然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顿时皱起眉头,提着烧火棍就连跳带蹿地过来,“小月你刚才去宰鸡还是杀鱼了?”

“宰鸡?没有啊?”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她不信,靠近我身上又闻了一下,“你身上没沾血,怎么一股子血腥味?”

“血腥味?没有啊?”我更加奇怪了,抬起胳膊闻闻袖子,“我怎么没闻到?”

“而且腥得重,都是死了的味道。”阿浊用手指揉揉鼻尖。

我被她这么一说,心里油然有些发毛,喉咙里本来就不舒服有什么噎着似的,这下感觉更堵得慌,连忙用力咳了几下嗓子,阿浊看我这样,赶紧去水缸里舀一瓢水来:“怎么了?喝点水试试?”

我接过来喝进一大口,不曾想凉水入喉就觉一阵刺辣,马上俯下身去呕了起来,还好晚饭只吃了点粥和咸菜,所以没呕出什么,倒吓得阿浊拼命给我捶背,“小月你别吓唬我啊,小月你怎么啦?”

我好半天才缓过来,摆摆手,“没、没事。”

阿浊也俯下身来,却定定地看着我,我一边用水瓢里剩下的水洗脸一边不好意思说:“怎么?我脸上还有什么?”

“小月,”她还是那样看着我,有些郑重其事地压低声音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刚才?”我愣了愣,“刚才去鸳鸯馆了,因为今晚消夏宴的事去请示一下夫人。”

“她们给你吃东西了?”阿浊好像知道什么似的,恰好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你穿的这新衣服也是她们给你的?”

“是啊……”我更觉诧异,“没给我吃什么,不过给了我这个。”我从怀里拿出那盒胭脂给她看。

“哦……胭脂?”她好像冥思苦想了一下,“这是吃的么?”

“这是画在脸上的。”我有点好笑,“那些姐姐们化妆在脸上,抹这个红红的会很好看。”

“画脸上的?”阿浊登时吃了一惊,一摆手打在我拿的胭脂盒上,我没拿稳就将胭脂盒摔在地面,发出‘砰’地碎裂响声,我虽然不化妆但还是觉得摔碎了可惜,赶紧去捡,“哎!这是瓷的,掉泥地上都糟蹋了……”阿浊却一把拉住我,“别捡了小月!”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拉着我挪开两步,“以后千万别吃夫人给的东西,也不要接受她给的礼物!”

我看她的样子很反常,心里也警觉起来,“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你别吃就是了!”阿浊双手紧紧抓住我的两边手臂,眼睛还看了看周围,略小声急切地道:“来这里做事的人,总是说不定哪天被她们叫去,就回不来……小月,我不想你也回不来……”

“回不来……”我脑子里立刻闪过阿晋的面容身影,“这么说,阿晋就是因为跟她们去了才回不来的?”

阿浊点点头,这时厨房那边传来乌糍姐的喊声:“小月,阿浊,你们俩别顾着在那儿说话,快舂米啊,我这等着用呢!”

“好、好!”我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回应了她,但心里却“咚咚”地打起鼓来,阿浊看我惊魂不定的样子,连忙又拉我的手去放在簸箕上,“不过乌糍姐和罗娘在这好久了,还好好的啊……可能是我瞎猜的吧。”

“可是……”我想到方才在鸳鸯馆时的情形,弯腰再去捡起地上那碎裂的胭脂盒,借着光看里面,那胭脂块也已散开,我捻一撮在手里搓了搓,那种花香中隐隐透露出的刺鼻腥味更大,我困惑地看看阿浊,她也一头雾水地看着我,那边厢乌糍姐端着面盆在里面开始骂骂咧咧了,阿浊便拉我去石臼舂米,我慌慌张张的当儿,连摸过胭脂的手也没洗,加上黑天里靠一盏小豆油灯看不清,就把米都舂好了。乌糍姐用糯米粉包桂花糖做馅儿,蒸熟后滚炒香芝麻末儿做了几十个芝麻团子,各送去了风露人间和花坞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