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命运回廊(一)

十二月二十五,圣诞节钟声敲响,伦敦终于在圣诞前的晚上迎来了一场大雪,毫无预兆掩埋了半个伦敦。

克莉丝塔坐在暖气开得很足的屋子里读一封来自她父亲的长信,字迹潦草,语句中意思不明,大概就是祝贺她成年。她想不通她那位父亲好端端给她寄这么一封信做什么。

点燃的蜡烛在光影间来回跃动,拉出少女瘦长的影子。

夏洛克一大早就从圣诞树上把自己那份礼物拆了下来,一双墨绿色的连指手套躺在纸盒底,温暖的毛线钩织出简单几针花纹,手套上端被特意织出侦探的姓名。

克莉丝塔已经看完了信,见侦探试着把手套戴到手上,被织成兔子耳朵状的两个指套微微动了动,指套下方还简单够了一个傻乎乎的笑脸,格外可爱。

侦探盯着那两只兔子耳朵,一瞬不瞬。

突然感觉离开案件的夏洛克比兔子还可爱。克莉丝塔忍不住笑出声,“夏利,这个图案特别像你。”

对穿衣品味有自己想法的侦探嫌弃地盯了这只表情贱萌贱萌的兔子许久,把手套摘下来,塞进自己大衣口袋。

“为什么不戴呀?这么可爱。我特意为你设计的图案呢。”克莉丝塔歪着头,口吻无辜软糯,可其中的取笑之意是怎么也忽视不了的。

比起夏洛克送的让人难以言喻的生日礼物,克莉丝塔觉得她这份礼物简直不能再棒了。

夏洛克的礼物,她绝对不会去看第二眼。那种东西,还是锁在柜子的最底层不要让它跑出来吓人了。

“我不会戴这种东西的。”夏洛克目露嫌弃,“哈德森太太也有?”

“当然。”克莉丝塔打开冰箱,随口道:“是早就准备好的,本来塞西尔如果能待到圣诞节之后也会有一份,可惜他走的太早了。所以我拆掉之后用剩下的线织了条围巾……夏洛克,你在我的樱桃酱里放了什么?”

“那不是你的。”

“哈德森太太买的,哈德森太太说你不需要这些就送给我了。”克莉丝塔嘟囔,重新合上盖子,“你不应该把食物和眼珠放在一起……微生物培养皿可不能像你这么干……”

她拿着果酱瓶,“你还放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手指、眼睛之类在冰箱里?我觉得垃圾桶才是它们的最终归宿。”

“这些黏糊糊的玩意当然应该有食用之外更重要的价值。”夏洛克几乎从沙发上蹦起来。

“不管它有什么伟大的其它价值,作为食物的第一使命就是被吃。”克莉丝塔重重关上冰箱门,“我把你的宝贝们拿出来了,你不能把它们和食物放在同一个冰箱,或者你再买一个冰箱,或者你每天友情把自己的身体贡献出来做这些微生物的温床。”

“……好吧。我会再买一个冰箱。”侦探屈服于少女的淫威之下。

“好像你在221B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想哈德森太太这么久以来照顾你一定很辛苦。”克莉丝塔把果酱瓶暂时塞回冰箱,对侦探的行为格外唾弃。

克莉丝塔收拾好坐下来,“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和人这么隆重地庆祝圣诞呢?”

“中国过什么节日?”夏洛克打量她的脸色,看不出什么。

克莉丝塔有点奇怪他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不在意地答道:“新年啊。我们庆祝新年。贝克街也有我们国家的人,你没注意过吗?我们会放烟花,一起吃年夜饭。很热闹。”

“这些不值得我关心。”侦探语气几不可察地一顿。

谁会想到一个隔着重洋的遥远东方国度,突然有一天会和他的人生轨迹产生一部分难以置信的重合呢。

未来,那是最精妙的演绎法也无法推断出的东西。更多人喜欢把它称之为命运。

克莉丝塔捧着热气氤氲的玻璃杯,水雾模糊她的神色,“说起来圣诞之后新年也不远了。我很快就会回家了,摆脱英国菜的折磨!”

“明年春天你还要过来。”

……她听见自己心口被扎了一刀。

“你还要在英国读四年大学。”

……第二刀。

她气呼呼地灌了一大口水,“反正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老师也快回来了。”她又接着道,“听说他新认识了一位美国女士,Connie。他们已经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这位女士有一个小辈,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天才。不知道你们两个天才比较起来如何?我还有点期待你们见面呢。”她单手撑腮,眼中暗含打量。

“无聊乏味的思想。”侦探不屑一顾。

***

新雪已经强占所有屋檐与地面,伦敦一眼望上去只剩白茫茫一片。

白雪中的唯一一点明亮色彩因此格外显眼。身穿暖黄色大衣的女子对即使在圣诞节也依旧一丝不苟穿着西装的男人微笑点头,“福尔摩斯先生,再见。”

麦考夫回以同样的礼节:“凯瑟琳小姐,感谢你慷慨的帮助。”

“和您母亲相处使我受益匪浅。”凯瑟琳唇畔弧度略略拉深,语气真诚,“她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女士。”

“你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士。现在真心热爱慈善事业的人可不多见。”

凯瑟琳闻言失笑,她随即摇了摇头,却没有用言语来表达肯定或否定,而是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父亲很欣赏你。福尔摩斯先生,您是一个很合适的结婚对象。”

“我以为你会更赞成西福尔小姐的观点,毕竟你们是至交。”

她微垂眼睫,“婚姻不过是两个并不见得多么了解的人用法律手段将彼此捆绑在一起好去寻求共同利益罢了,古来的婚姻就是这样。只有爱情维系的婚姻并不坚固。不过我已经不在乎这些,我的一生都会献给我在乎的一切,无论信仰还是事业。这是我自己亲手选择的命运。婚姻对有些人来说是利益交换,对奥罗拉来说是爱情,对我,不过是无关紧要的阻碍而已。”

“不过还是很感谢您,为我省去了父亲那方的许多麻烦。”

麦考夫·福尔摩斯,对大部分政客来说,这都是一个极具拉拢价值的人物,这些政客自然不吝自家小辈和这位前程远大的先生来往。

“不必客气。凯瑟琳小姐是准备终身不婚,将一生献给上帝吗?”

凯瑟琳信奉天主教,所以麦考夫才有此一问。

凯瑟琳轻轻摇了摇头,“正如您所知,我虽然信教,可我不信神明与上帝。上帝不值得我为之献上一生。我的司机来了,很抱歉我得离开了。”

“福尔摩斯先生,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麦考夫微笑回答。

凯瑟琳坐上车,窗外再一次飘起了小雪,铺天盖地朝人间拥来,她收回视线。

伦敦最近并不太平,处在她这样的位置,感觉到这一点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