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脚底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硌着了,没流血,刺辣辣地疼。季幕全然不管,这点痛和他以前在季家遭受的,和他今日被顾远琛所唾弃的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从安全通道走出来的季幕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他只想追上顾远琛,却怕再次被厌恶的目光所击溃。

他不再流眼泪,木然地走向前,想去争取一次解释的机会。哪怕顾远琛不会信,他都要说,他可以让顾远琛和他一起去找徐泽达……

然而,眼前的一幕,仅仅是他人生的第二幕炼狱罢了。

地下停车库中,顾远琛的车旁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他身影单薄,若此时是寒冬,那他便是寒冬中的一片枯叶。他低着头,十个指尖都被自己咬得通红。

脚步声渐近,他看到顾远琛过来的一刹那,眼底闪过一丝短促的光亮:“哥哥!”

季幕听到他的声音,吓得浑身都出了一层冷汗。

他悄悄地躲在墙后,偷看着,就如他过去那些年里所有的偷看一样。他作为季家的私生子,见不得光,得不到爱抚。

他只能这样,躲在暗处,窥觊着季沐的一切。

他看到季沐就站在顾远琛的面前,委屈地开口:“哥哥,你现在相信我了吗?我真的没有撒谎,我就是季沐。如果不是母亲的帮助,我根本逃不出来。”他伸手,将掌心朝上,落入顾远琛眼中的,是他手腕上那数条疤痕。

顾远琛的心已经麻木了,他看着季沐的伤疤,竟然感觉不到刺痛。

“抱歉……”他这样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于季沐,他感到无比陌生。

季沐抿了抿唇:“哥哥,别难过,我能再见到你,就都不疼了。”他伸手,“深情”地抚住了顾远琛的脸。

就这一个动作,躲在墙后的季幕便忍不住地朝前了一步。只是季幕很快便清醒过来,知趣地躲了回去。

可偏偏是这一个动作,让季沐发现了他。

季沐就好像是抓到了猎物的幼蛇,在袁立玫的教导下,他露出了毒牙。

他幽幽地在心中自言自语:太好了。

于是,季沐忽然伸手抱住了顾远琛,高声道:“哥哥,你一定会帮我讨回公道的,对吗?”他的声音清楚,在空旷的停车库中回荡,带着可怜的哭音,反反复复地跌进季幕的耳中,变成了荆棘。

季幕成了寸步难行的赤足者。

…………

可季幕不管怎么说,都曾是顾远琛的枕边人,是真心相待过的人。哪怕顾远琛再伤心、再失望,他的一颗心也完完全全地陷进去过。因此,他无法在这个时候回应季沐,他做不到果断地去伤害季幕。

他没有回抱住季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季沐。

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令他疲惫,眼前的季沐就好像是记忆中的另一个人,与自己毫无瓜葛。顾远琛将自己的爱悉数给了季幕,他实则已经“变心”了。

“抱歉。”他说得很轻,没有任何动作,“抱歉……”

他连喊出季沐的名字都做不到,只因为它和“季幕”的发音一模一样。

季沐眯起眼睛,佯装伤心,他紧紧地抱着顾远琛,也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季幕。他对着季幕笑了一下,告诉他:“我看到你了。”

季幕咬紧了牙关,心中的防线还未全然崩塌。

季沐就侧过脑袋,轻轻的,好像一个亲吻的动作。其实他并没有吻到顾远琛,他只是对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Alpha,用只有彼此听得到的声音说:“不要对我道歉,哥哥你没有错。是我自己太没用了,这么晚才来告诉你真相……对不起,哥哥,是我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哽咽,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笑给季幕看。

“哥哥,你抱抱我吧。我在病床上每一天都好痛苦,他抢走了我的信息素,每天都在你的怀抱中……”他沮丧地小声说,“我好羡慕他,哥哥,你能不能就抱我一下。”

“……”

“我的腺体坏了,因为我父亲所做的事情,婚约也无法维持了。我不奢求别的,哥哥,我只希望你能抱抱我……给我一点活下去的勇气。”

季沐懂得如何抓住人的弱点,他在白墙之中时,就幻想过很多次这个场景。

幻想着他在季幕面前要怎么做,要如何摧残他,要如何夺走他喜欢的这个Alpha?他得说些什么,才能将顾远琛骗入自己的棋局中,让他为自己奉利?

他每一天都在想,想到今日,终于实现了。

他感受到顾远琛的身体动了,和没有思想的躯壳一般,被伤透了心,又好似怀着对自己满腔的愧疚,他动了,一双手迟钝、缓慢地抱住了自己。

顾远琛背对着季幕,所以季幕看不到他脸上的眼泪,也听不到顾远琛那句哽咽的“抱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季幕听不到这些,他所能听到的,仅仅是季沐的那一句“讨回公道”,所能看到的,也只是顾远琛那个与季沐有情人相见的拥抱。

茫然间,季幕落荒而逃。

因此他更是没办法听到顾远琛对季沐的那句“我们解除婚约吧”。

…………

什么都破碎了,和玻璃一样,摔得粉身碎骨。要是赤脚踏过,还会扎伤自己。可比起千疮百孔的心,身体的伤痛应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季幕一直在楼道口坐着,什么事都没做,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直到他听到顾远琛的车子发动,驶离,才颓然地起身,进了电梯。

公寓的门没关,冷气从里面一直窜到了外面。

雨停了,四周安静得吓人。

季幕踏入公寓中,默默地开始收拾。他倒掉了牛肉面,洗了碗,将垃圾袋扎紧;他把锅里的牛肉放到大碗中,盖上保鲜膜,放入冰箱的冷藏室中。随后,他去卧室,蹲在地上把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收拾了,放回原位,就和顾远琛没发过脾气一般。

一切都做好后,季幕冲了个澡。

流水的声音急促,花洒之下,他麻木地搓洗着自己,好像自己很脏一样。转过身,他在看到置物架上和顾远琛一起买的沐浴露时,他脑中的一根弦断了,一瞬间,每根弦都在跟着断,不断地重复着防线崩塌的声音,轰然震耳,吓得季幕突然放声大哭。

他一个人在浴室哭得嘶声竭力,他抱膝蹲在地上,和个被遗弃的幼儿一样孤立无援。

他不断地重复着:“我错了……”

他错了。

如果他当初就那样死了,会不会顾远琛就不会如此厌恶他?如果他当初乖乖地吃了那个药,是不是之后与顾远琛再见,就是毫无恨意的陌生人?

如果……

如果他不曾对顾远琛有过奢望,是不是自己就不会这样痛苦?是他的贪心逼得他走到这一步田地,是他想要活下来的奢望使得他上演拙劣的谎言,不断地欺骗着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