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遗传(2)

沈耀辉粗嘎的喘气声像一种隐形的呵斥,坐在一旁的苏渝逐渐停下了哭泣。

客厅角落的一扇窗半开着,深秋饱含凉意的风缓慢吹拂过厅内的每一处,像沾了别墅外那座喷泉的湿润冷雾。苏渝终于发觉此刻的场景缺少一种团圆应有的欢欣,不禁瑟缩一下,轻轻打了一个颤。

“哭什么哭。”沈耀辉再开口,第一句话果然是向她发脾气,“像什么样子!”

于是女人连呼吸都竭力屏住了。

沈耀辉重新把目光投向站在几米之外的年轻人。自看到报告起,他便认为肖想多年的父慈子孝必然会伴随天然的血亲感召而生,儿子,亲生的儿子,只可惜——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手中的报告也被捏得有些变形,好一会儿,压着火气道,“沈渝修的公寓……你晚上在那搞什么?”

这点疾言厉色镇不住裴序,他扫视一圈对面端坐沙发的夫妇,平声道,“就像你见到的那样。”

沈耀辉只觉自己再吃几颗药都不顶用,啪地将手中的药瓶砸到地上,“你也跟他一样,净折腾一些不三不四的嗜好?”

“儿子刚回来,你这是干什么……”苏渝被他突如其来的脾气唬得肩膀一抖,攥着纸巾,声音微弱道,“有话好好说呀。”

恰巧右侧走廊那头的会客室传来开门的动静,沈耀辉面色发黑,不愿家丑外扬,再三忍耐,背过身道,“跟我上来。”

裴序起初没有上楼的意思,但被走过来的苏渝小心翼翼地隔着纸巾碰了碰手背,又顶着她满是祈求的眼神,终究松动了。

这一刻,他才有少许身在现实的感觉,真切地体会到沈渝修说过的那句“她很可怜”。

沈耀辉命令裴序进的书房是他较为私密的一间,办公、谈重要的事务甚至几年前签署死后捐赠的遗嘱,都是在这里。

当然,那项遗嘱已于近日撤销了。

进入了较为熟悉的,常常由自己把控局面的空间,沈耀辉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善。他沉吟片刻,喝了两口水,放下杯子,敲着书桌桌面深灰的皮质部分,试图改换话题,“我和你妈妈,都没想过还有个孩子会活着。”

裴序没坐下,仍然站在门口附近的一只古董花樽旁,视线飘飘荡荡,落在了一张放在书架上层的家庭合照上。

是沈渝修中学毕业时的照片。他穿着合身的正装,有些青涩,站在正中,像是因为经常要这样得体地和父母相处,所以显得还没有无意摄入照片的一个路人开心。

“你出生前后,家里赔了几笔生意,实在没有多余的钱。”沈耀辉嘴角垂着,黯然道,“你应该听你那个……”

他顿了顿,找了自认合适的说法,“听生下你的人说过,我们当时经人介绍,做的是一对双胞胎,但是第一个儿子出生不到两个小时就断气了。”

裴序听到这,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情绪,“所以你们觉得我也活不下来。”

“不是。”沈耀辉否认道,“是那些介绍的人心太黑,想克扣钱,没有让我们见过那个怀孕的女人,只是按月送一张B超单过来。我和你妈妈听说孩子有问题,都想立刻赶过去,但医院在境外,我们不清楚具体地址,找不到你。”

他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叹气道,“后来,姓魏的和两个一直负责联系我们的人被那边的警察抓去坐监,断了消息,偏偏你奶奶又在那阵子去世,我们也就……”

沈耀辉适时停下来,撑着额头,拇指擦了把眼角的泪花,“我和你妈做梦都盼着能有个自己的儿子。”他说罢,看看裴序,稍转了半圈身体指着屋内,像在同他展示似的诚恳道,“爸爸这么多年打拼,什么都不缺,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继承人。现在你回来了,爸爸会慢慢教给你怎么……”

“没有?”裴序吐字很慢,静静道,“那沈渝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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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序未在那间书房里停留太长时间,并拒绝了和父母共用晚餐的提议,叫住正要去开车送裴曼和魏哥下山的司机,自己也坐进了车里。

沈耀辉铁青着脸,站在书房的落地窗边,看那辆载了裴序的车缓缓驶出别墅大门。

苏渝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端了一杯温水和该服的药,轻声细语道,“孩子接受咱们总要个时间。只要他相信……”

“你管好你的嘴,不要说漏。”沈耀辉没好气道,“唯一清楚情况的就是那两个人,我已经叫人封严他们的口。”

“我知道,我知道。”

“当年真不该……”沈耀辉摇着头道,“早知道这个能养得活,说什么也要去带回来。你看看,他跟在那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女人身边,简直养得不成样子,居然也跟男人……”他一想到在沈渝修公寓的那一幕,眼前隐隐发黑,半天才缓过气。

吃过药,沈耀辉把苏渝赶了出去,独自坐在单人沙发上思忖少时,拨了个电话,询问沈渝修最近的行程安排。

“沈总现在在首都出差,进展顺利的话,应该是后天回来。”

沈耀辉手里拿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在沙发扶手上很有节奏地敲着,“订张今天过去的机票。”

秘书一愣,委婉提醒他今天所剩的航班时间不太好,建议订明早起飞的一班。

然而沈耀辉十分雷厉风行,交代他订好今天的机票酒店后,亲自联系了沈渝修的工作助理。吩咐对方转达沈渝修,公务结束,必须在酒店等着自己。

“我爸要来?”沈渝修正在参加合作商的聚会,收到这个消息微有讶异,“他说了是什么事吗?”

“沈董没提。”助理附在他耳边说,“听着有些着急,是不是跟哪家的合作出问题了。”

沈渝修一头雾水,在脑内挨个理了一遍今天酒桌上的这些合作商,没找出什么需要劳动沈耀辉自己来谈的事,“可能是别的事。晚点儿的那个局你替我推了,叫车在楼下等,我早点回酒店。”

“好的。”

惦记着要见沈耀辉,沈渝修尽力躲了酒。但应酬难推,等能抽身返回时,多少积了些醉意。他一路昏昏沉沉地阖眼休息,抵达所住的楼层,才拿出房卡,打着呵欠朝房间走。

酒店内饰的灯光在夜晚更显暗沉,深红织花的地毯踩上去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整条走廊因而格外幽静。沈渝修眼睛微眯,边走边隐约瞟见自己房间门口站了一个脸熟的男人。

对方看他出现,微微一笑,伸出小臂,作势要推他往斜对面的房间去,“沈总,沈董已经到了。”

沈渝修一怔,酒意即刻散了不少,看向那间虚掩的套房大门。

套房内的灯几乎全开着,一踏进去,沈渝修便被晃得有些难受。他向里走了几步,望见沈耀辉坐在摊了一些资料的办公桌后,便站直身体,规规矩矩地低声道,“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