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时混沌不清

黄昏时段彻底结束了。

暮色四合,裴序靠着大楼高层的栏杆,看见沈家的车从楼后的停车场出口缓缓驶出,便把视线挪远了点,望着从湛蓝逐渐变为与夜色相近的海。

他背后几米是会所还未营业楼层的休息室,这会儿时间还早,来的妈咪不多。许绵秋把随身带的点小东西放好后,走出来招呼他,“吃饭你叫陈进了吗?”

裴序回过头,朝站在转角处的人挥了一下手,“来了。”

“秋姐。”陈进手里抛着一只打火机,边走边说,“我可不是故意来当电灯泡的,是裴序叫我。”

“电你个头。”许绵秋半靠着他,戳了一指头,“再嘴欠小心老娘抽你。”

“行行行。”陈进虚揽着她的肩,让她站稳,扭头冲裴序道,“隔壁街排挡?”

裴序扬扬下巴,“走。”

“你家那两位出院到现在都多久了,十来天了吧?今天想起叫我们吃饭。”

他们从后门出去,穿过陆续开张的夜市小摊,陈进坐进大排档先要了一打啤酒,而后说道,“这顿你请啊。”

裴序笑笑,啤酒罐和他一碰,喝了一口,“我请。”

许绵秋麻利地勾了几道菜,叫服务员过来收走单子,随即啪地拉开啤酒罐拉环,“这半个月又跑哪儿去了,没回家?”

裴序食指叩着半空的罐子,轻轻点了点,接了陈进给他的烟,“忙,一两天回一次看看我妹。你去过我家?”

许绵秋翻粉饼的手一停,侧过脸,上下打量对面的男人,终于发觉见面起就不太对劲的感觉源于何处。她嘴角噙着笑,意有所指地说,“你这身衣服不错啊。”

裴序抽了一口烟,撩起眼皮,隔着一层灰蓝的烟雾看了看她,没出声答话。

许绵秋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懒得追问,又转回脸去继续找化妆品了。

坐在一边的陈进挠挠自己的板寸头,脑子没反应过来许绵秋为什么突然没头没脑地说起衣服,大手一挥,及时接话道,“警察大叔不方便,让我和秋姐去看过一次,没见着你。裴荔好点没?打算休学吗?”

“不休了。”空腹喝酒,裴序因胃部短暂的痉挛而略微低了点头,语调平静,“下个月回去上课。”

许绵秋啧了一声,“你妹妹倔起来跟你挺像的。”

小菜很快送上来,陈进吃了两筷子凉拌海带丝,忍不住感慨,“耿大叔也不是一般人,出院的时候还惦记着上班呢。”

裴序倒不意外,“除非耿叔走不动了,否则他不会退休的。”

“所以说,这人心里要是装着什么事儿,那可就真不撞南墙不回头。”陈进哐哐喝完一罐啤酒,又开了一瓶,“耿大叔为了他女儿那事儿,裴序,你,为了你妹妹……”

他说到这儿自己顿住,偷瞄了眼身旁忙着补妆的许绵秋,接住裴序暗示的眼神迅速打了个哈哈换话茬,“欸对,你还没说呢,那催收公司到底怎么样啊?要是好混,等我哪天干不下去了就去投奔你。”

“你催收?”许绵秋拿着粉饼,透过那面附带的小镜子瞟了一眼,牙尖嘴利地刻薄他,“光会打人可要不回钱。”

“哎秋姐,话不能这么说吧……”

陈进不依不饶,跟许绵秋斗起嘴来。会所通常十点热场,三人留意着挂钟,一顿饭吃吃聊聊折腾到九点半便收摊散了。

当班的保安上班前要准点集中,陈进卡着时间,扒了最后的几口饭就急吼吼地走了。

许绵秋时间宽裕点儿,见那打啤酒还剩几罐,要了个塑料袋装好拎着,斜靠在门边等裴序买单。付好钱,她和人一起往回走,慢悠悠道,“昨天还我钱我还纳闷呢,看来你现在是不缺钱了。”

裴序脑海里一晃闪过沈渝修那张脸,语焉不详地答道,“是换了个债主。”

许绵秋歪着头,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抽烟时的声线仍如流水般柔润,“不错嘛,总算知道用你这张脸了。”

裴序嘴角一扯,“骂我呢?”

“这也算骂?”许绵秋甩了一下那袋子啤酒,用高跟鞋尖踢弄马路上的碎石子。隔了好一会儿,她换口吻问,“你不是为了钱吧……跟你妹妹有关系?”

“是不是想找机会给她出口气?”

裴序盯着路灯投在地面上的两道长长的人影,片刻才答道,“案子的事陈进告诉你了?”

“我就知道!你碰上你妹妹的事儿就是个炸药桶。陈进那个大嘴巴是漏了点,剩下我自己猜的。”许绵秋话尾的声音里夹带一分骄傲,“女人的直觉。”

裴序笑了,有意岔开话,“怎么没直觉出你前夫出轨?”

许绵秋瞪他一眼,眼角都吊起来,骂道,“滚,你他妈欠揍啊?”她正要挤兑回去,裴序的手机铃声静静地响了,仿佛一个人横插到他们的对话之中。

裴序拿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便眉头一动,身体稍稍侧开些许,接通电话。

许绵秋听不清那头的声音,但感觉裴序的声音和语调都有变化,半真半假的,说不上有意为之还是自然如此。

她知道裴序的心可以细而柔和,不过因为“可以”的机会与份量很少,所以只愿意分给裴荔。可人所有的变化都有迹可循,有特征能够分辨,或许裴序自己并不知道,他愿意柔和的时刻,眼睛的一部分像是一种混了淡金色的纯黑造就,目光会叫见证的人猝不及防地被烫一下。

就在同一时刻,许绵秋从裴序对答的话中明白,电话那头的人并不是裴荔。

裴序这通电话打了一两分钟,多数时间在听,就说了两句“等你回去再说”和“随便你”。

挂断没几秒,手机又响了一声短信提示音,他低头一看,唇边飘过一丝笑,随即锁屏了。

“哄那个新债主呢?”许绵秋不再看他,一撩头发,高跟鞋哒哒踩着柏油路,问道,“哄得怎么样啊?有点进展没?”

裴序皱皱眉,好像对她的话有几分微妙的反感,但最后也没多谈,语气变回之前那样,淡淡道,“到了。你上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