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2)

“砰——”

一声沉闷的重响,惊得一幢位于A市北边老城区的破旧筒子楼内上下几层都亮了灯。这一带鱼龙混杂,深夜不太平也是常事,邻居们探头出门没见着热闹,或高或低地抱怨两句,便陆续再度进入梦乡。

只有三楼右侧的那间屋子,灯火通明,骂声不断。被攥着手腕而不得不半个身体伏在桌上的裴曼高声叫骂道,“小王八蛋,你敢打你妈?!”

裴序一言不发,右手拉过一只掉了漆的暗红色木椅,扔到裴曼身边用力一卡,逼得她紧贴墙壁没法动弹。

“啊!”裴曼惨叫一声,拼命扭动胳膊挣扎起来,“当初就该掐死你这个野种,没人要的东西!”

呆坐在沙发边的裴荔听到这句话,轻轻打了一个寒颤。刚经历了一场“绑架”,她还有些惊魂未定,麻木地闭闭眼睛,脸色苍白地望向站在桌边的哥哥。

裴序仿佛是真的对这些话无动于衷,长腿支着椅子卡紧裴曼,单手从一边的橱柜上抓了一把刀下来。

这间房子陈设破旧,只有能伤人的东西历久弥新。裴曼见他真拿了刀,立刻变了声调,“裴序!你干什么!”

裴序置若罔闻,眉头都没皱一下便按着她的右手手腕,一把将刀狠狠楔进离那泛着黑黄色的指尖不到一寸的地方。

“梆”的一震,刀尖没入木桌桌面,屋内霎时一片死寂。

裴曼吓得额头沁出冷汗,身体僵直,老老实实地噤声了。

裴序这才缓缓转过脸,平视大气也不敢出的女人。

他呼吸平稳、均匀,像在处理一件寻常家务。但裴荔忍不住想起对门邻居阿姨的丈夫家暴时那张说着“臭婊/子我倒要看看谁先弄死谁”的狰狞面孔,她有点害怕,同时听见裴序徐徐道,“我不管你欠了多少钱,你再敢打荔荔的主意,我就先替那个姓张的砍了你这只手。”

裴曼愣了半晌,咽下一口唾沫,音量不大地反驳,“卖个卵怎么了?!上个大学就充起高贵来了?!裴序你是不是存心跟老娘过不去啊?不让她卖卵过几天张哥来收钱,你有钱给啊?啊?!”

“再说好不容易搭上那边卖卵的门路,大学生!卖了起码这个数——”

裴序盯着她,薄薄的嘴唇几乎快抿成一条线。裴曼越说越没气势,梗着脖子人却往后缩,像是担心下一秒他就要抽自己巴掌——

裴序确实也很想动手掐死她。

然而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最终撤开腿,松手冷冷道,“赌债你自己想办法。”

话毕,他转过身,随手捡起落在门边的外套拍了拍,甩在肩上,对裴荔道,“我送你回学校。”

裴曼踢开椅子,一边掏出半包烟,一边拿起半满的烟灰缸,朝门口的兄妹二人砸过去,“老娘哪来的钱去还!养你们这么多年,搞点钱都搞不到……”

裴序习以为常,地拖着妹妹闪身避开,掸了两下掉在外套上的烟灰,拣起烟灰缸放在门口的老木柜子上,“没钱就他妈别赌。”

“轮得到你管我?”裴曼手里拿着一盒烟,到处找着打火机,找不到便异常暴躁地拍打着桌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打火机,总算消停下来,她干瘦的手颤颤巍巍地给自己点烟,扯着干哑的嗓子骂骂咧咧道,“小野种,非得看你妈死了你才高兴是吧。”

裴序只当没听见,拉开门,让裴荔先走了出去。他自己站在门框边,确定裴荔已经下楼,才回过头,像轻啐一口似的讽刺道,“妈?”

夜空黑透了,裴荔站在黑漆漆的门洞里,听见楼上又传来几声裴曼疯子一般的叫骂,隔了半分钟,裴序的身影便在一盏一盏接续亮起的昏黄楼道灯中出现。她抱着那只被人带去会所时扯坏的背包,冲他勉强一笑。

裴序穿好外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走吧。”

两兄妹默默踏上返回A大的路,裴荔从背包里找出纸巾,擦起裴序手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两道小伤口,低声说,“哥。妈欠的是不是高利贷。”

她舔舔还在流血的唇角,带着股和裴序如出一辙的倔强,仰头道,“我再找份兼职吧。”

不同于潦草读了个中专就开始工作的裴序,裴荔书念得好,考上A大之后奖学金不断,又从大二开始就找了两份家教兼职减轻负担。

“不用。”裴序语气很强硬,“对了,你明天就把那份家教辞掉,回学校太晚,不安全。”

“可是妈欠了那么多钱,那些放高利贷的人要是……”裴荔说着垂下眼睛,紧紧抓住他的袖子,“哥,如果妈还不上钱,他们是不是会为难你。”

裴序安抚地按着她的肩,说了一句两人心知肚明的谎话,“不会的。”

他有意要骗人,裴荔瞪大眼睛,想揭穿却欲言又止。走到A大校门口,裴序低头看看妹妹,觉得她快要哭了,很轻地叹了口气,轻轻抱了抱她,“没事。”

“也没欠那么多,都是利滚利。”他说,“就算还不上,我还能去找耿叔。他是警察,那些人会给面子的。”

大概这次的话是真的骗过了裴荔,她破涕为笑,用手背抹抹眼泪,“找耿叔能行吗?”

裴序嘴角上扬,揉揉她的脑袋,没再多谈,“回宿舍吧,早点睡。记得把家教辞了。”

他说完,朝后退了一步,作势要告别。裴荔见他整个人浸在初春夜晚璀璨的霓虹中,暗红与昏黄灯光交织在十分好看的脸上,形成一幅笔触干净的布面油画。她眨眨眼睛,压住眼泪,挤出一个微笑挥手道,“嗯,哥你也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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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下手硬,心倒是软。”

话音未落,又是一拳砸过来,跪在地上的裴序额角悄然流下一行血,弄得他左眼前的人影全泡在模糊的猩红色里,格外狰狞。

右侧视线中的景物色调要冷一些,会所休息室的窗外黑沉,海天几乎连成一片,射灯的光刺眼地投过来,落在暗棕色的皮质沙发与离他几寸之遥的黑得发亮的皮鞋尖上。

坐在宽大单人沙发里的张经理抽着烟,挥手让人退开,皮鞋不轻不重地碾了碾裴序被打得破皮流血的手背,“裴序,你妈这周欠的是十五万,下周就说不好是二十万还是三十万了。你在这儿逞英雄,不为难你妹妹,行——说说吧,打算怎么还?”

裴序受伤的手慢慢握成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麻烦张哥通融通融。”

“怎么通融?你妈自己跑来找我借钱,还不上也是她自己要介绍你妹妹卖卵。现在要么交钱,要么交人。否则就凭你一个月那几千块的工资,不得通融个三年五载才够本钱。”

见他不答话,张经理一抬下巴,随即有人粗暴地抓住裴序的肩和后脑头发,逼他挺起上半身,“裴序,你也在这儿干了大半年了,应该知道这些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