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集 北海篇 第一章 北地英雄

天蒙蒙亮,正是北海冰原一天中最寒冷的时候。呼啸的狂风席卷起漫天雪雾,肆虐过荒芜辽阔的冰原,吹打在身上比刀割更疼。

雪白无瑕而又苍茫广阔的冰原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正紧贴着地面御风飞行。

屈指算来,他在北海游荡已有半个多月,然而足迹所至,不仅没有找到卷心竹,甚至看不见一处人烟。彷佛,这里是一片被上苍遗忘的冰封之地,除了偶尔能够遇见的飞禽走兽,再无丝毫生机。

丁寂呼出一口白茫茫的热气,暗自庆幸在这样的风雪长夜里,自己还能捕捉到空中几颗闪烁着细微光芒的星辰,不至于迷失冰原。他在空中凝住身形,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羊皮地图,借着雪光打量自己如今所在的位置。

无涯海、恶灵角、碧波湾……一个个从有可能变成了不可能。而前方约莫六百里外,便该是天渡峰了。往东三千里,在一望无际的沉寂海上,或许能找到一座名为“弦月岛”的悬浮冰山,倘若自己运气够好的话!

那将是最后的希望所在了。假如仍然找不着卷心竹,那便意味着此次北海之行将是空手而归。

也多亏行前自己早有准备,从空痕大师那里连哄带骗要来了手中的这张寻宝图。不然在一望无际的北海雪原之上,想找一株八千年一开的卷心竹,与大海捞针何异?

“老天爷,难道你会忍心教我空跑一趟?”丁寂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将羊皮地图重新纳入怀中。

尽管早在辽州北陲的集市上,用重金买了一件上好的貂皮大衣,可北海的寒冷程度,仍然远远超乎他的想像。若非身负上乘修为,此刻恐怕早已冻成冰棍。

他流转真气,驱散寒意,极目向东远眺。前方风雪苍茫,无声的冰原从脚下向遥远的天尽头延伸扩展。这天地竟是如此的广寒寂寥。

如果不是为了卷心竹,现下自己应该正待在幻月庵里逍遥吧?丁寂心里苦笑着,眼前浮现起楚儿那张蒙着薄纱的脸庞。

他眨眨眼睛,望了望空中那几颗若隐若现的星辰,继续御风前行。

大约半个时辰后,天光渐亮,彤红色的朝霞穿透雪雾,映照在纯净瑰丽的冰原上。若是在中土,此刻早已是日上三竿,艳阳高照了。但在昼短夜长的北海,不过是番黎明时的景象。

忽然,隐约有阵阵歌声穿过风雪飘荡入耳,竟似有人在雪天中大声歌唱着:“我志在辽阔,畴昔梦登天。婆娑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有客骖鸾并凤,云遇青山赤壁,相约上高寒。酌酒援北斗……”

其后一阵朔风吹过,歌声重又消逝不可闻。

丁寂一喜,对于足有半个月只能听自己声音的他来说,如今能听到陌生人的歌声,且不论是否美妙动听,都是天籁之音。

他顺着歌声飘来的方向眺望,远处一座背风冰坳间正闪动火光。

丁寂加速冲了过去,待近了才看清居然是四男一女,正围坐在用鱼油点燃的篝火旁酣饮高歌。

在外圈,匍匐着几头浑身雪白、状若犀牛的高大魔兽合目假寐,好像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天寒地冻,还不时打上一两声响鼻。

丁寂落下身形,歌声顿止。那五人中一名身材魁伟、满脸钢髯的黄衣大汉站起身招呼道:“小兄弟,你是迷路了?”

丁寂笑道:“迷路倒没有,只是远远听到几位老兄的好嗓门,忍不住过来凑凑热闹。”

黄衣大汉听丁寂称赞他们的歌声,显得颇为高兴,得意道:“你听出来咱们唱的是什么?”

丁寂年纪虽轻,对文章诗词却并不陌生,想也不想便回答道:“是稼轩先生的‘水调歌头’吧?”

“不错!”黄衣大汉一翘大拇指,笑道:“小兄弟有没有兴趣尝尝咱们自酿的‘大风歌’?老四,拿袋酒来,请这位小兄弟解渴。”

一名体型富态的胖大和尚站了起来。从外貌上看,只怕比黄衣大汉还年长十数岁。

他自始至终都是笑容满脸,像足了弥勒佛,脖子上挂了一圈半透明宛若冰雕的佛珠,腰后插了一只黑黝亮晶晶的木鱼,起身从一头雪犀上取下一袋酒囊,甩手抛向丁寂道:“小兄弟,酒来了!”

丁寂也不客气,探手抓住酒囊,拔开瓶塞,仰头便饮。一股乾冽冰爽的酒汁冲过咽喉直入肚肠,周身顿生暖意,连日的疲乏彷佛也为之驱散。

那胖大和尚见丁寂不着痕迹地轻松接住酒囊,脸上笑容堆得更欢了,道:“好!”

原来他掷出酒囊时,用上了自己“天净沙”的暗器手法,有心要试探一下丁寂,孰知被轻松化解。

黄衣大汉瞥了胖大和尚一眼,暗含责怪,似在埋怨他不该出手试探。

丁寂恍若不觉,一口气喝下半袋冰酒,舒畅地抬袖抹去唇边酒汁,乾脆举步走到黄衣大汉身旁坐下,赞道:“痛快,没想到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竟能喝到如此佳酿。”

黄衣人右首坐着的一位年轻女子笑吟吟问道:“小兄弟,那你再猜一猜,这酒是用什么酿成的?”

丁寂笑道:“这位姑娘可出了道难题,我先蒙蒙看。”他当真闭起了眼睛,片刻后睁目回答道:“雪莲子、苦松果、芷仙藻……还有天风露吧?”

年轻女子笑容不减点头道:“不错,你说的这些的确都有,只漏了一样。”

丁寂一怔,挠挠头道:“还有一样?”

说起来,他也算得上当世第一酿酒大师酒司徒的亲授弟子。

当年丁原因缘巧合,将酒司徒瘫痪多年的妻子治愈,从此结下酒缘。

而丁寂也跟着沾光,着实学到不少酒知识,但他苦想了半晌,却依旧想不出这“大风歌”中最后的一样该是什么?

蓦然他看到那五个人尽皆含笑望着自己,眼神里依稀有一丝善意的戏谑,心头灵光一闪,轻笑道:“我晓得了,最后这一样就是这北海的冰川之水!”

黄衣大汉宏声笑道:“不错!管他酿什么酒,没水总是不成的。酒仙子,这一回你可遇到个小对手了!”

年轻女子身旁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饶有兴趣地瞧着丁寂,道:“小兄弟,我也给你出道题。这‘酒仙子’的‘子’字作何解?”

丁寂悠然喝了口酒,朝中年文士晃晃酒囊,回答道:“没了。”

中年文士一愣,赶紧道:“没关系,酒有的是。”

丁寂一笑,摇摇头道:“我的答案是‘没了’。”

众人露出疑惑之色望向中年文士。中年文士沉思须臾,忽地大笑道:“妙,将‘了’字一笔勾销,可不就是‘没了’?”

胖大和尚瞟向丁寂身边一直不言不语的玄衣道士,说道:“二哥,三哥也栽了,你还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