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道歉

落地海城是当地时间下午三点, 陈西林刚走出机舱就拨明逾的电话, 很意外,拨通了。

她先稍稍舒了口气。

这是洛杉矶的周一夜晚零时,明逾是下午到的, 她恨不得下了飞机就能见上青晖,拨通青晖电话,对方说今天有点事, 约到了第二天见。

她开着手机, 不光为和青晖联系, 也打算跟陈西林说一声。在飞机上她冷静了一些, 想想自己这么突然失踪, 陈西林大概会报警。

“总算打通了,你在哪里?还好吗?”陈西林急急地往出口走, 好像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我没事,你别担心。不过这周我可能不和你联系了。”

陈西林愣住了, 脚步也停了下来,在抢着出关的人流中静止下来。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总之我没事,挂了。”

“我在海城,”陈西林一个抢白, “我现在海城了, 我去见你。”

“……我不在中国了。”

陈西林停顿反应的一两秒里, 明逾将电话挂了。

“叮”的一声,震得陈西林微微一颤,再拨过去, 她关机了。

她站在人流中,转过身往回看,她想,不然再回去,又想,可谁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只说不在中国了。

青晖是第二天下午见明逾的,他没有半点客套与迂回,直接把明逾约到了墓园。

明逾拿了地址,放到地图上一搜,这才知道是一处墓园。她明白了,要接触青家人,她必须去生父的墓前,把先前没尽的义务尽了,说白了,青晖的那口气得顺了。

她犹豫了一刻,自己这些年的坚持,或者说固执,固执地和青家划清界限,固执地为此不惜与舅舅一家断了往来,固执地被世人唾骂成薄情寡义的白眼狼……所有的这一切坚持与固执,今天就要被逼推翻,只因她想弄清青卿的来龙去脉。

值得吗?

她盯着屏幕上那个墓园的名字,the fates cemetery,不由牵起唇角,勾起一个冷笑,大约这就是命运的召唤,躲来躲去终是躲不过。

到了这一步,什么决定会让自己更后悔?前进还是后退?当年病床上那个弥留之际的老人召唤她,她到了机场,狠心拒绝了,拒绝的究竟是弥留之际的那个人还是自己?恐怕是自己,是与生父在生命的尽头放过彼此的机会,母亲走得不释然,她想,自己在这件事上也就不配拥有释然,生父也不配。可那场拒绝带给她的顶多是从此以后与青家人的决裂,顶多是心中偶尔又偶尔冒出的一丝后悔,可如今呢?如今的后退会带来什么?是与陈西林之间解不开的结,或者是与自己解不开的结。

明逾活到三十几岁,较劲的对象恐怕一直是自己。这是她独有的“与世无争”。

她换上黑色衣服,开车往墓园驶去。

夜深了,陈西林着一身黑色的丝绸寝衣,站在青卿的照片前。

顶灯将黑缎照出柔滑低调的色泽,陈西林的眼中也似这黑绸缎一般,静谧的黑中泛着淡金的星光。

“不辞而别真的很容易吧?”她问。

“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们可以告诉我的。”

“死刑犯还可以有辩护律师呢。”

她往前走两步,走到照片跟前,抬起手,将它摘下。

“对不起,你不能再在这儿了。”

墓园被打点成了一处让人赏心悦目的地方,若不想着地底下的主人们,这里称得上景色宜人。

青晖站在小停车场的门口,远远看见一辆黑色敞篷往这边驶来,驾车的是个墨镜遮了大半张脸的亚裔女人。

明逾将车泊好,往青晖这儿走来,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颈后束成马尾,露出干净的一张脸,干净的一身气质。

她在离青晖不远处停下脚步,看着他。青晖比想象中的年轻,看上去也就三十八九岁,推的寸头,长着青家人的窄鹅蛋脸,架着副茶褐色的眼镜,眉间有道“川”字纹。明逾看他拿目光上下将自己一打量,目光落在自己空空的手上,“川”字纹更深了。

“你好。”她开口道。

对方点了点头,“把你约到这儿,希望你不会介意。”

明逾摇摇头,“走吧,他在哪儿?”

她跟在青晖后面往前走,青晖回头朝她看了看,“自父亲这辈儿起规矩就少了,爷爷葬在八宝山,你知道那地儿吗?”他讲话稍带点京片子。

“知道。”明逾低头看路。

“哦,你是在国内一直到上大学出来的是吧?”青晖继续往前走去。

“对。”

两人走进一道有些东方情调的拱门,里面是个小园子。

“这是青家的墓园。”青晖说这句时,眼中多了几分感慨。

再往前一段,青晖在一方朴素的黑色大理石碑前驻足,将手里的一束花敬了上去。

“爸,明逾来看你了。”

明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她有些做梦的感觉,自打那一年她在机场关了手机往回走,就没想过还能有一天站在这个人的墓前。

“你跟他说几句吧,我去那边看看。”青晖说着便走了。

明逾一个人杵着,这里比外面肃穆许多,让人无形中生出些伤感的调调来。

“我……没什么可说的,”她小声道,“其实我也没想过会来看你。反正那年,你去世的那天,我就知道我真的是个孤儿了。”

她的唇轻轻一哆嗦,闭紧了,再也无话。她的头低着,手指触到大腿上,膝盖上,就这么完成了一个鞠躬。

过了会儿,青晖折了回来,站在她身边,“爸其实很想听你叫他一声,不过不勉强,”他急着将下半句说出,生怕被反驳似的,“活着的时候都没听到,现在说什么意义也不大。”

“我希望你原谅他了,”他又接着说道,“爸后面那些年过得不好,都在怪他,你那边怪,我们也怪,好好的突然说有这么一桩事,对我母亲打击很大,她老人家身体一直不好,对于我来说也是五味杂陈的,我打小把他当榜样,后面形象一下塌了。好在那会儿我也成家了,老大不小的人了,看事情不会那么狭隘,想想也能想通,”青晖想了想,“其实对哪边都是伤害,但是我知道对你母亲更加不公平,这没什么异议。”

“算了,不在这儿说这些了。”明逾欲转身离开。

“你等等,这些话其实早些年爸在世的时候应该说透的,今天既然你来了,就都说了吧。”

明逾眯起眼睛看墓碑上的照片。

“其实爸后面那些年一直在努力赎罪,起码对你是这样,一直在想法子补偿你。”

“我知道。”

“你知道一部分吧,有些事我妈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年你舅舅联系上他,说要钱供你出来,那十好几年前,他五十万一百万的给,都是他自己攒的私房钱,我妈都不知道,那些年他把他老本儿都给你舅舅家了,当然了,后来我们也听说那些没有全用在你身上。其实我念大学那会儿爸都不太给我钱的,够个最基本开销,想买点啥自己做活儿赚。他是真想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