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4/6页)

“可是,你也想吃肉的吧?”由良反驳说。

行天问裕弥:“肉,一点也不吃吗?”

“是。在学校吃午饭也把肉剩下来,因为我妈妈要求的。”

“哎哟!”行天似乎大吃一惊,“还真是奇遇呢!我也一直跟多田说‘想吃烤肉’,可他从来也没带我去过啊!差劲吧?‘想叫人干活先给人吃肉’,我说句抱怨的话也行吧?”

凭啥我非得带你上烤肉店啊。你几时让我瞧见过你干的活值一份肉钱?多田也想要抱怨他三四句,可还是使劲忍住了。一旦搭理起行天来,事情就没法往下说了。

裕弥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关于肉,他只说了一句:“偶尔也想吃一点。”可关于农活,他似乎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话语如同劈开岩石的水一般汹涌而出,“另外,茄子的蒂上带刺,采摘的时候相当痛。还有每三个月一次必须参加在小山内町的总部举办的住宿式锻炼营,那也很痛苦……”

多田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到了裕弥遍布伤痕的手上。还很细弱的手腕。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看起来有些粗糙。

“裕弥君帮忙干活的,莫非是HHFA的菜园子?”

“你怎么知道的?”裕弥似乎有一点吃惊,随即忧伤地笑了,“肯定知道的吧。因为就是待在南口转盘的那个古怪团体。”

“裕弥说,他最讨厌的就是南口转盘的宣传活动。”由良补充说。

裕弥点点头:“大人都说‘宣传’是重要的工作,可我不愿意站在什么南口转盘。我妈妈说,必须让大伙儿了解蔬菜的益处……可自从被朋友撞见之后,在学校在补习班,到处被人嘲笑,跟我正常说话的也就田村了。”

“喂,多田先生,有什么办法没有?”由良一脸严肃。

多田有些为难:“你说有什么办法……”

“这回又得在南口转盘作宣传了。”裕弥求助似的诉说着,“日期还没有确定下来,等那天到了,你能假装学校或者补习班的老师,把我叫出去吗?这样一来,我想我妈妈也只能放弃了。”

“他们能相信我是老师吗?”多田摩挲着长着邋遢胡子的下巴说。

裕弥盯着多田看了一会儿,说:“你打个电话给我就行。”

沉默了一阵子的行天问:“你爸呢,他怎么说?”

“他会偶尔打个电话来说,‘听妈妈的话,好好吃蔬菜。’他工作调动,一个人到外地去了,所以我想他不是很清楚。”

突然想到一点,多田问道:“裕弥君,HHFA现在依然采摘很多蔬菜吗?”

“是的。虽然最近好像卖不大掉了。有几个来菜园的孩子说,看到过大人偷偷把蔬菜扔掉。”

“不过,你们家是用HHFA的蔬菜做菜的吧?”

“是的,当然。”

为什么要问这样一个问题呢?——裕弥表示疑惑。想必也并没有使用量大到足以给人体带来坏影响的农药量吧?多田犹豫了半晌,只说了一句话:“回去告诉你妈妈,就说蔬菜还是仔细洗干净以后再烧比较好。”

春坐在多田的膝头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来,见她险些把额头撞到桌上,多田慌忙托住了她的头。

“我认为,就算让多田假装老师也没意义。”行天以冷淡的口吻对裕弥说,“你把这些告诉你爸,让他帮你吧。这样见效更快。”

“为什么?”由良不满地纠缠道,“负责假装的人,也可以是行天啊。行天,这种戏码你很擅长,对吧?”

“都说不行了。”行天冷冷地断言,“父母对待孩子,永远随心所欲。父母一旦决定这样做,老师再怎么叫他出去都毫无意义,哪怕是真正的老师。”

裕弥再一次垂下头去。多田抱着春,一只手从工作服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

“虽说不知道能否顺利做到,不过一旦知道了日期,就跟我联系。”

裕弥用还不习惯的手势郑重其事地接过了名片。行天朝多田投去责备的眼神。是想说我多管闲事吧。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但是,多田无论如何不忍心弃沮丧的裕弥于不顾。因为听了裕弥的话,使他联想到了行天儿童时代的境遇,想到了嘴里说着“是为你好”的同时伤害孩子、逼迫孩子的父母。现在,裕弥发出了求救信号,多田没法无视。

“抱歉,差不多行了吧。”多田把账单抓在手里,由良和裕弥看了一眼熟睡的春,顺从地点点头。

结完账,他俩彬彬有礼地对多田说:“谢谢您的款待!”不懂礼貌的行天则飞快地走出“阿波罗”,走在了真幌大道上。

告别了少年们,多田去追行天。被震醒的春扭着身子闹脾气。追上行天后,他把春放在了地面上。春牵着多田的手,踩着稍稍变长了一些的影子往前走。行天一只手里拿着装有湿衣服的纸袋,慢悠悠地跟在他们身后。

“我好不容易要把麻烦事给赶跑了,”行天咕哝道,“你干吗主动跳进去啊!”

“只能说性格使然吧。”

“这是很不好的性格啊。”行天似乎真心感到愕然,“你懂不懂什么假扮老师啊?我猜也就是结结巴巴地说一些‘裕、裕弥君的成绩有点、有点下滑的倾向,所以——’之类的吧?”

多田凝望着路面上自己一行人拉长的身影;通过影子,他看见春把空着的那只手伸上半空,像在寻找什么似的轻轻摇晃着,看见行天无可奈何地对这只手作出回应,握住了她的指尖。

裕弥打电话到事务所来,是在盂兰盆节的前夜。

“就在明天。”裕弥轻声说。他似乎是在自己房间里用手机打过来的,“刚才,我妈妈跟我说,‘明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难道不是盂兰盆节的意思吗?”多田试着推测说,裕弥却咬住不放,“我们家不会在盂兰盆节出去旅行或者扫墓之类的,因为我爸盂兰盆节不回家。我妈妈老说‘在单身赴任的地方有外遇了吧’。”

松原家的情况似乎相当麻烦,裕弥在说的时候到底明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呢?多田用没拿话筒的那只手揉了揉眉心。

多田会在盂兰盆节前往市营墓地,今年原本也打算这样做,因为那里安眠着他那个在婴儿期就夭折了的儿子。

但是,遇到委托,勉力接受,是多田便利屋的宗旨。即便打电话来的是一名小学生。

“几点之前把裕弥君从家里带出来,就用不着上南口转盘站着呢?”

“呃……”裕弥吞吞吐吐地说,“凌晨五点左右?”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哪个老师会这么老清老早地叫学生出来。也许是猜到了多田心中所想,裕弥不知所措似的说:“太早了,对吧?不过,明天一大早就要到菜园去干活,我妈妈也一起去。我想,等活儿一干完,所有人就得一块儿赶在午饭前转移到南口转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