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8页)

在都立真幌高中的时候,他跟行天的确是同学。那已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但是,他们不是朋友,甚至不曾交谈。

没想到,两年前的新年里偶然重逢,行天顺理成章地跑到事务所里待着不走了,一直到现在。在整整两年中,多田被行天那疯疯癫癫的言行弄得团团转。

当初,听行天说他没地方可去,多田没多想便允许他住下了。也由于高中时代的那件事让他对行天多少感到有些歉疚。他想,反正也没什么东西怕人偷的,随他去好了。那段时间,同妻子的种种纠葛还拖着尾巴,多田完全是破罐子破摔,对一切都无所谓。

这阵子才终于感到似乎能够真正地向前迈步了,觉得似乎能够允许自己追求光明的东西、温暖的东西了。心境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变化,行天的疯疯癫癫也可说是原因之一,在这一点上,多田也很感谢他。

但是,吃闲饭吃到第三个年头,再怎么说也太长了点吧?

多田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对行天讲常识,那才真叫徒劳到了骨子里。虽然多田通过和行天的共同生活,被强行培养出了达观与宽容的精神,但一想到跟这个既非家人也非情人又不是朋友的男人一起迎来了第三个新年,他就实在忍不住长叹。

“行了行了,最好别太纠结细节啦!”

行天一只手端着杯子,一只手拿着筷子忙不迭地往返于炖菜的盘子和嘴巴之间。“没有一个通俗易懂的理由跟关系,就不能跟谁一块儿住,这么想的家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走运的。他们肯定想都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些人没有面子好维护,也没有财产好保护,除了‘顺理成章’之外,找不到别的行动原理。要是实在需要向人们解释,你就马马虎虎大胆地说‘我们是双胞胎’。”

行天说得头头是道,可多田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别的事情。

“行天,你怎么光挑魔芋吃?”

“嗯——咽起来……?”

“吃东西要嚼一嚼呀!”

毫无预兆地,事务所的门开了,随着一声“新年快乐哦”,两个女人闯了进来。是在真幌车站背后当妓女的露露和海茜。体形太过丰满,活像“绳文维纳斯”4的露露,在一条钉满金色珠片的活像铠甲的连衣裙外面披了一件人造皮草;脚上的细跟鞋是银色的;没戴手镯,手里抱着吉娃娃,吉娃娃身上系着红白相间的花纸绳。虽说她大白天就花枝招展的模样已是司空见惯,不过今天尤其隆重,看样子是新年的特别装扮。

海茜比露露讲常识,她身形瘦削,黑毛衣配蓝色牛仔裤,一身朴素的打扮;手里拿着一个大保鲜盒。

“两位便利屋先生呀,果然冷冷清清地两个人过新年哦!”

露露往矮几上面扫了一眼,硬是挤到多田身边坐下了,吉娃娃小花乖乖地趴在露露膝头。

“没什么冷清的啊!”行天一边挪动屁股给海茜腾地方,一边反驳说,“年糕汤什么的过年菜也吃了。”

行天,算我求你了,闭嘴吧!多田在心里念道。你要是指昨晚吃的东西的话,那可不叫年糕汤,那叫杂烩粥,而且还是你在便利店买的速食包。

“怎么有两个镜饼5?”

海茜在行天身旁坐下,诧异地问道。矮几上摆着真空包装的镜饼,不知为何,矮几的对角线上排列了两个。这也是行天从便利店买回来的东西。

“你们带一个回去也行呀!”

行天大方地说。他把渴望的目光对准了海茜的保鲜盒。

“对了,我做了醋拌萝卜丝带过来。”海茜打开保鲜盒的盖子,把菜放在矮几上。雪白与橙黄相间,煞是醒目。

“就因为切细丝,切得我手腕的肌肉都痛了哦!”露露自豪地一挺胸,“来,吃吃看哦!”

多田道声谢,伸出了筷子。酸酸甜甜的味道令下巴根一阵钝痛,喝酒喝得发热的嘴里感觉十分清爽。行天也像吃荞麦面那样一根根地吞着醋拌萝卜丝,大概又在享受食物通过喉咙的感觉吧?

露露和海茜自说自话地从厨房拿来杯子,也喝起酒来。

“你们能喜欢醋拌萝卜丝,太好了!”海茜微笑着说,“好像有相当一部分男人讨厌醋的味道,所以我还担心呢!”

“要是两位便利屋先生不吃哦,我们就要被这醋拌萝卜丝搞得窒息而死了哦!”露露把脸别开,不再对着保鲜盒,“从元旦开始,我跟海茜就净吃醋拌萝卜丝了哦!已经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为什么做了那么多?”多田问。

好吃归好吃,可也没必要大做特做,多到令人窒息的程度吧?

“谁叫我们输给了‘卖火柴的小女孩战术’呢哦!”露露扭着身子说。

“有什么办法呢,露露,谁叫那天是除夕夜呢!”海茜叹息道。

据两人说明,就在即将进入新年的时刻,她们俩收工后朝公寓走去的时候,碰见了一辆蔬菜销售车。

“那么晚了还卖蔬菜?”多田稍感惊讶。

“那么晚了还有需求吗?都除夕啦!”行天表示感叹。但那感叹的对象似乎并不是蔬菜,而是露露和海茜。

“哎哟!我们这个买卖,据说过去就是中元节和岁末、新年,还有天气恶劣的日子才生意兴隆哦!”露露说着再次自豪地挺挺胸,“看样子没人出来闲逛的日子哦,客人也少,没准能把看中的女孩子实实在在地给买下来——客人们好像是这么想的哦!”

露露对工作有热情,总是化好完美的妆容等候客人。化得太浓,与其说是妆容,不如说到了“面具”的境界。有关客人的动向,她恐怕也不会疏于调查吧?

“当然,大伙儿总想到一起去。”海茜接过话茬说道,“结果,中元节和岁末、新年,还有天气恶劣的日子,出来逛的人总变得很多。”

在真幌车站背后,那些无从判定是勇敢还是愚蠢的微妙的男人心,似乎在全年无休地反复上演着悲喜剧。多田对风月方面的事情不了解,只能点点头,应声“原来如此”。

“于是,除夕也工作到半夜?”

“对哦!新年的头三天也是,虽说收工早,可也是每天上班哦!”

露露一副感叹太忙的样子,可实际上,她好像是想要不着痕迹地强调“我是妓女中的红牌”。她将贴着活像蜈蚣的假睫毛的眼皮一个劲地开开合合,似乎有意向多田递送秋波。两眼都闭上的时候,诡异又妩媚。

多田和露露,是作为便利屋和委托人邂逅的,现如今包括海茜在内,也许可说已经成了朋友,彼此坦诚相待。但是,露露打扮得就像色彩鲜明的妖怪,充满压迫感,多田是没有胆量和她怎样的。露露的眨眼,势头猛得快要掀起微风,多田应声“那可真是够呛啊”,点点头,平安无事地拆了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