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第2/3页)

“自助者天助,助人者人恒助之?”贾赦复述着双文说的话。

双文点点头,道:“婢子以为,最紧要的是,您自己不能先输了斗志,失了希望。”

她冲贾赦深深一福,道:“大奶奶吉人自有天相,大爷请耐心等候。”

说毕双文便走了,留贾赦一人留在稻香村门外。

贾赦也不晓得他等了多久,急到脑门上都沁出汗来。他将手扣在那铜铃的拉环上,心想若是再数三下贾放不出现,他就再敲一遍铃。

谁知就在这时,稻香村门内终于有了响动。贾赦听见院内正屋的门板打开,贾放的声音响起:“各位,请随我往这里来。”

随之响起的,竟然是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似乎是你踩了我的鞋子,我又停下来撞到了你——贾赦:这……

但是稻香村的院门一开,贾赦一颗悬了许久的心突然放了下来,只见贾放和一名三十余岁的高瘦男人并肩出来。贾赦一见了对方,便深深拜下去,声音哽咽着道:“张神仙……救救拙荆吧!”

和贾放并肩一起到来的,正是当初为贾代善手术,救了贾代善一命的神医张友士。贾赦当夜曾经手持“无影灯”看着人家操作了一夜,所以认得这位神医。

谁知张友士摇摇手,指着身后几名莺莺燕燕,道:“这几位才是专程赶来,救助尊夫人的助产士。”

贾赦一瞅:年轻,太年轻……跟在贾放身后从稻香村里出来的“助产士”们,是四名年轻女性,其中最年长的一位看起来也不过是三十余岁,与“三姑六婆”之类的形象丝毫不搭界。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身上穿的衣裳也与中原迥异,胸前还挂着一把明晃晃的银锁。

贾放竟不知从哪里带了这样一群人来,要救张氏的性命?

但是贾赦深知,人家肯来,已经让人足感高义了。当下恭敬在前头引路,将这奇奇怪怪的一群人带去了他那早就乱成一锅粥的后院,沿路听见年轻的姑娘们一口一个“咦”,一口一个“哇”,为荣宁二府中宣伟壮丽的楼宇宅院而惊叹,似乎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姑娘们丝毫不在乎向外人透露她们在此感受到的“新鲜劲儿”,却不曾想将前面领路的贾赦吓得心惊肉跳的。

——老三带来的这些“助产士”,能行吗?

谁知这些大大咧咧的姑娘,一旦站在产房面前,气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她们立马停了相互聊天,先把身上所有那些无关紧要的饰物,银锁与绒花,全都摘去,将外头的罩衣当场脱去,套上用纯色棉布做的洁净罩衣。

那罩衣全都被染成了浅青绿色——贾赦一看就想起了贾代善动手术的当晚,荣府张罗着找出来的浅绿色布匹——敢情现在人家现在更进一步,直接把这颜色穿身上了。

紧接着姑娘们就忙着洗手,戴上一层薄如蝉翼的手套,那手套会自动紧紧地贴合在她们纤细的手指上——这种手套上回张友士来的时候贾赦都未见过,不由得莫名地生出几分信心。

接下来这些姑娘们开始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往外掏工具:各种形状各种长短的薄刃小刀,扁头的剪子,一卷又一卷白色微微发黄的纱布(漂白技术还不大好),线团和各种各样的药瓶。

贾赦远远地看见,顿时觉得心惊肉跳,联想到当初贾代善做的那一场手术,贾赦心里莫名生出一个吓人的念头:这难道是要……

他登时眼前发黑,摇摇欲倒。贾放在一旁伸手扶住,道:“大哥放心,她们都很有经验,会检查大嫂的情况,和张先生商量方案之后再动手接生……倒也未必一定要动刀。”

荣府的人迅速在张氏产房的隔壁给张友士安排出一间房间来。助产士不断地把张氏的情况报到隔壁张友士那里。她们并不像其他太医那样,只说“好”还是“不好”。她们只管报一连串的数字:心跳几何、血压几何、呼吸几何……

外头候着的贾赦一想到可能需要“动刀”,双脚就发软。但是他心知,群医束手,这时候行旁人不敢行之事,没准便能闯出一条生路来。

一个助产士向张友士咨询:“张先生,您看需要用‘哥罗芳’吗?”

张友士点头:“用最小的剂量。产妇的情况不太乐观,大剂量用不起来。”

贾赦听说了,脚下先是一软,随即便想往产房内冲:他想,他至少能在房内举着那无影灯。

谁知这时旁边有人拦住了他:“赦儿——”

“父亲!”贾赦惊异于父亲贾代善此刻竟出现在自己面前。荣国公此刻手持一枚拐杖,每一步都只能挪个小半尺。从荣禧堂挪到这儿,真不知花费了这位多少工夫。

“常言道,关心则乱。你是至亲,这时要是在里面帮忙,非但不能帮忙,反而会添乱。”

“那……”

“放心,你母亲在那屋里——”

贾代善说这话的时候,眼光依旧犀利,紧紧盯着贾赦,不放过他任何一点些微的表情。

贾赦心里猛地一提,第一反应是他怕极,但是转念又想起母亲替媳妇到他这里来打抱不平的情形,想起父亲手术那一夜,母亲铿铿锵锵地在父亲的屋子外面踱步踱了一整夜的往事——他突然有点儿庆幸,觉得史夫人此刻在张氏的屋子里,可能比他,比旁人都更加稳妥。

见到贾赦如此,贾代善也松了一口气,嘴角的线条柔和了些,问:“早先与你母亲吵了一场?”

贾赦低下头道:“是孩儿错了!”

他错了,错得简直离谱。他误信了根本不该交付信任的人,却险些将伸手欲帮的人推到了门外。

“赦儿,我一向知道你的脾气。你觉得人活一世,必定得争一口气。你也有那心气儿,知你自己有那本事掌着荣府的舵,撑着这一船人安安稳稳地度日。”

贾代善语气温柔,一下子让贾赦记起了他年幼时父亲就是这么教他的。

谁知贾代善话锋一转,“也不晓得今日之事,能不能教你明白——并非你有本事,就一定能保一家老小平安。须知安危之间,有你自己心中一念,也同样有他人心中一念。”

“他人心存恶意,便能陷你入绝境;他人心存善念,也同样能救你于难。”

“毕竟这世上最不会变的一件事实就是人心易变,他人如何,我等只能睁大眼尽力去辨;而自己那一颗本心,却是一定要守住的——守不住,你又如何辨得清他人之心是善是恶,是明是暗——守住你自己的心,便是你自助于己,亦是你助挚爱亲朋,阖族府内。你明白了吗?”

到了这时,贾赦难道还有不明白之理?他一面流泪,一面冲贾代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