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第2/3页)

“这是为什么呢?”贾放自言自语。

“三……三爷,甲醚是什么,琥酯又是什么,这些跟在青蒿后头,就……不是青蒿了吗?”张友士在旁边追问。

贾放的脑子却一团混乱。他想起了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很多事:中国唯一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女性屠呦呦院士,最杰出的贡献,正是于中国传统医药之中,发现了青蒿素。

他记得青蒿素原本是一种抗疟药。抗疟疾,也就是对抗疟原虫,那么是不是也可以用来对抗人体内的血吸虫呢?

但关键是,为啥青蒿素这么管用,而青蒿就只是个弟弟呢?

贾放突然从吊脚楼上站了起来,望着满脸惶然盯着自己的张友士,说:“走,我们去外头看看野生的青蒿。”

两人一起下了吊脚楼。他们所在的位置目前还算是桃源村的地盘,下来之后,桃源村的村民人人都驻足向贾放问好。

“张先生,那日说的,青蒿的事,有眉目了吗?”有村民问张友士,“我们也盼着新来的那些百姓早点药到病除,再说了,找着了神药,咱们不也就不怕了吗?”

“有眉目……快了!”张友士面对热情的村民,嘴上支吾,心里忐忑。

贾放却对此充耳不闻,独自再前,径直朝张友士指点的,生长着“青蒿”的密林边走去。

他走到一株青翠欲滴的植物跟前蹲下,呆呆地凝视着。

“这就是青蒿!”张友士快步赶上来,脸上满是惭愧。早先他就是把这个当成了万灵药,结果试验下来却屁用没有。

贾放却喃喃地道:“青蒿素不是来自青蒿……”

张友士又听不懂了:“青蒿素又是啥?”

但贾放却不再理会张友士了,只顾自己回忆: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好像确实是看见过一篇报道,讲青蒿素不是来自植物学意义上的“青蒿”,而是来自另一种植物。

可是那种植物叫啥名字?能让最终提取出的有效成分被冠上了“青蒿素”的名字呢?

贾放皱起了眉头。

忽而一群桃源村的孩子蹦蹦跳跳地沿着田埂过来,见到贾放和张友士,孩子们一起停步,冲两人作了长长的一个揖,齐声道:“贾三爷好!”

这是姜夫子在学堂里教的规矩,让孩子们见人要施礼、打招呼。现在至少桃源村的七十几个学龄儿童,已经将这一套学得非常好了。

其中一个孩童双手捧了一只新编的花环来到贾放面前。“贾三爷,这是我们送给您的!”

贾放回过神,接过这花环,登时笑了,站起身,对那些孩子也行了一礼,道:“多谢想着。”

这是一个柳条编起的花环,上面还带着翠绿的柳叶,中间嵌着几朵颜色鲜亮的小黄花。桃源村的很多村民都很喜欢戴这种花环,尤其是男性。这似乎是他们本地的一种习俗。

贾放的眼光落在这亮黄色的小花上,就又挪不开了,竟然捧着花环发起了呆。

张友士在一旁斜眼看。

却见贾放突然转身,紧紧盯着张友士,大声说:“我想起来了,是黄花蒿!”

他又兴奋又激动,一双眼格外明亮,双手依旧捧着那只插遍了小黄花的花环,正是这个花环,唤起了他的记忆。

“是黄花蒿!不是青蒿,青蒿素不是从青蒿中提取的,而是黄花蒿,黄花蒿!”

还没等张友士反应过来,贾放已经把花环朝张友士手里一放,随手拉过一个路过的村民,连连追问:“请问你认得什么是黄花蒿吗?”

黄花蒿和青蒿,从植物学的意义上来说是两种不同的植物。但是因为种种原因,青蒿素这种抗疟药物,是从黄花蒿里提取的,而不是从青蒿里提取的。

青蒿素来自黄花蒿,而不是青蒿。

而《血防手册》上所写的青蒿琥酯,正是二氢青蒿素①,是青蒿素的“升级版”。

旁边张友士听见贾放的话,忍不住苦笑:“贾三爷,学生认得什么是黄花蒿啊!”

*

等到第二次临床实验开始的时候,余江来的新移民已经对张友士所宣传的“特效药”不抱什么希望了。

贾放带人大力推行的“卫生措施”显然是有效的,因为余江来的人在此地住下之后,除了已经患病的人之外,已经没有人再得这鼓胀病了。而且本地土著也没有发现谁有个头疼脑热的——这鼓胀病显然没有在当地传播开。

只不过得了病的人此刻都拖着,不见好也不见转得更坏——乡民们心里有数:如果不能对症下药,这些人不过就是拖日子罢了。

但张友士这次真是拉下了脸面,一家一家地去敲门解释,直说他并不能绝对保证一定有效,然而看在病人受苦的份上,一定请病家同意,让他试试。

这还有哪家能拒绝?——多数病家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点头同意了张友士的治疗方案。

张友士把血疫病人分成了几个组,其中腹胀如鼓的一组,服用黄花蒿与半边莲共同熬制的药物;出现肝脾肿大,但是未见巨量腹胀的情况,则服用黄花蒿为主熬制的药物;除此之外还针对没有出现“鼓胀”,但是有血疫相关症状的轻症患者,分成了两组,一半服用黄花蒿,另一半服用补脾和肝汤。

其中,重症患者之中,使用半边莲来专门治疗疾病引起的腹水,也是贾放从潇湘馆里取出的医书上查到的又一种有效药物。

这段治疗的过程,贾放建议张友士事无巨细,尽可能把一切细节都记下来:患者每天服用几次药物,服药后有何表现,症状第几天出现改善……每一个人都要记,详详细细地记下来。

“世人看你所写的方子,并不知道你究竟花了多少功夫得到的方子,只有用这种法子,世人才能看见你背后的付出。”贾放提点张友士。

张友士一听眼就亮了:这正中他下怀,一份简明扼要的条陈,并不能直接体现他究竟耗费了多少功夫,忍受了多少艰辛。

但是数字可以,附在条陈后面一份详实的记录,就能让数字说话。

“还有,越是详实的数据,越能给他人信心,知道这方子多有用。”贾放继续指导,“你可以记上,例如一百人中,有八十七人能痊愈,旁人就知道,这治愈率有百分之八十七……”

张友士总算听懂了贾放说的“百分之”到底是什么意思,心想:他到时候可以写上“治愈率:八成七。”

……

但究竟能不能治愈那么多人,贾放心里没底,张友士心里也没底,病患的家属们更加没底。在这实验开始的短短几天里,所有人都高高悬起了心,没有一刻安宁。

这实验开始之后的第七天,贾放正坐在潇湘书院的一角,翻看张友士等人之前做好的人口统计册。突然一个挺着肚子的妇人冲了进来,见到贾放,劈头就问:“贾三爷,您看见张先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