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宸朝,京都,阴雨连绵。

原本拥挤热闹的北门大街上,只剩下零星几个冒雨做生意的小贩,八人抬的花轿缓缓从卖馄饨的摊子旁经过,没有溅起一点多余的水花。

婚丧嫁娶都讲究个良辰吉日,像今天这样糟糕的天气,哪怕花轿后的乐队把唢呐吹出花来,也会让人觉得是在奔丧。

更何况,那顶由天家御赐的轿子里,本就坐着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那是凤指挥使?”雨势渐小,亲眼瞧见那花轿慢慢远去,坐在馄饨摊里的中年汉子忍不住开口。

上斩权臣下斩贪官的锦衣卫,当今圣上手中最利的一把尖刀,而它的前任指挥使凤萧,更是个能令小儿止哭的狠辣人物。

传闻他手下亡魂无数,以至于诏狱附近日日夜夜都回荡着凄厉的哀嚎。

“什么‘凤指挥使’,那都是过去的事儿啦,”舒舒服服地喝下最后一口热汤,与中年汉子对坐的书生讥讽笑道,“双腿残疾还被迫嫁给男人做妻,我要是他,绝对先自己抹了脖子去见祖宗。”

——虽说宸朝风气开放,但在京都,契兄弟这种事到底还是拿不上台面。

遥遥向皇宫的位置拱手,中年汉子惊慌地压低嗓音:“话不敢乱说,凤萧和霍家的婚事可是礼部操持、圣上钦点。”

圣上钦点?圣上钦点便是好事吗?

自觉和面前这个蠢笨的屠夫说不到一处,白面书生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喊老板结过账后便走进了雨幕。

而趴在自家宿主肩上的0527,也适时收回对四周各处的监控。

【看来你这次要演一个很能拉仇恨的角色。】

听到0527小声的提醒,池回睁眼从剧本中回神,比起上一世生来顺遂的纪小少爷,这一世的“凤萧”可谓是再悲催不过的倒霉蛋。

新皇继位手无实权,当今圣上二十年前刚登基时,全赖历代忠于皇帝的凤家才站定脚跟,然而,许是锦衣卫当真意味着不详,没过两年,京都凤家便被一伙“贼人”血洗满门,

但常言又道:天无绝人之路,因为半夜偷偷翻墙去玩,其嫡子凤萧便成了凤家灭门案中唯一的活口。

待案情“水落石出”后,被老皇帝收养的原主脾性大变,阴郁暴戾得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五年前,还未及冠的凤萧抓到前指挥使的错处,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这老皇帝的心够狠。】以上帝视角读过剧本,池回当然清楚当年凤家灭门是怎么回事,纵然原主从未真正信过皇帝,却还是在即将查清真相前断了一双好腿。

至于这次的任务目标霍景玄,则是清流霍家的嫡长子,京都之内,谁都晓得其父生前最讨厌的就是锦衣卫,老皇帝这般乱点鸳鸯谱,摆明了就是要给原主难堪。

果然还是死掉比较简单……

屈指敲了敲尚有知觉的膝盖,池回掀开帘子看向窗外的细雨:【这腿好像还没全废?】

【是啊是啊,只是超出了宸朝现有的医疗水平,】扫描过自家宿主喜服下的双腿,0527若有所思地问,【你想治好它?】

【再考虑考虑,】呼吸了一口夹杂着土腥味的空气,池回微微地合上眼睛,【毕竟我们是来找死的。】

上一世的自己和霍柏甜蜜恩爱,直到对方安然辞世他才离开,正因如此,回归后马不停蹄地来到303世界的池回,才会由于没空整理感情而乱了心绪。

按照原著所说,“凤萧”会在出嫁之日遭到各式折辱,而看够好戏的老皇帝,也会命人在婚宴上引动埋藏在对方体内的剧毒。

——斩草除根才无后患,哪怕原主双腿已废,有些人也不想让他活着。

更何况在天下百姓眼中,凤萧还是那个自小被养在皇家的贵人,如果他横死于婚宴,老皇帝也有借口对本就风雨飘摇的霍家发难。

什么仇什么怨啊,从生到死都要被利用,这凤家是挖过皇帝的祖坟?

小气多疑,怪不得这昏君最后会被自己的儿子逼宫篡位……

“凤公子?”

脑内吐槽被随行太监尖利的嗓音打断,继承原主武艺的池回睁眼,紧紧握住了那藏在宽大喜服下的绣春刀。

这是先皇赠给凤家的御赐之物,就算是老皇帝也没有权利将它收回。

“嗯。”

冷淡地应声,池回知道这就是原主即将遭遇的第一桩窘事,凤萧的双腿不良于行,礼部却偏偏安排了个“跨火盆进门”的环节。

古代世界就是爱玩心眼。

“打扰了。”

正当池回准备按照原剧情发展安静装死时,一只修长如玉的左手突兀地将轿帘掀开,没有盖头遮掩,他立刻就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哪怕喜服艳丽,也盖不住对方那一身似竹似柏的潇潇君子骨。

【果然……】

尽管男人在气质上比前两世多了些清俊隽雅的温和,但凭着那双深邃而狭长的凤眸,池回还是一眼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弱书生也能背得动我?

心里忽地生出几分拉人下水的恶趣味,确定男人记忆被封的池回,从善如流地攀上对方的脊背:“有劳。”

霍府是重名节轻权势的清流世家,自打霍老爷子急症猝死之后,闭门守孝三年的霍家就愈显落魄,但由于这桩婚事是圣上亲赐,今日特意赶来观礼的宾客倒也不少。

稳稳地用手托住青年的双腿,霍景玄只觉得背后那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原本他对所谓婚事并无兴趣,可就在听到“凤萧”声音的瞬间,自己就着了魔似的走近花轿。

“噼啪。”

没有理会喜娘冲自己飞来的眼色,霍景玄平稳迈步,在一众宾客心思各异的目光中跨过火盆,先前备好的轮椅就在门内,没等自己说话,他背后的新娘就如春日的飞花般翩然而落。

“走吧。”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轮椅的结构,红衣青年懒洋洋地开口,他有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却总是半抬不抬的垂着,如此情态,好似在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去高看。

雪肤红唇、眸如点漆,明明单看五官都很无害,可当它们拼凑在一处放在青年身上,便莫名透出一种勾魂夺魄的美艳。

“咕嘟。”

不知是谁失礼地咽了口口水,在场宾客终是从视觉的冲击中回神,怪不得坊间总有传言说凤萧是皇帝的禁|脔,这样如青楼花魁般“不正经”的长相,实在无法让人联想到满手血腥的锦衣卫。

连那慵懒沙哑的嗓音,都透着些引人攀折的意味。

一时之间,在场宾客面面相觑,竟没有谁如原剧情一般开口刁难,抛开凤萧被圣上厌弃的事情不提,他们还真有些羡慕霍景玄这正人君子的艳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