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2/2页)

“哦?”

“其实说起来,那个小家伙还真不容易呢。”小老头眸中带着怀念,嘴角忍不住噙着一抹笑意,徐徐的讲道:

“那还是光绪年间的时候。”

庆园楼。

这是一间古朴的房间,房间的陈设非常简单,一个身材瘦长,京剧武生扮相的少年坐在凳子上,正在对着镜子卸妆。

只是他脸上的妆已经花了,两行泪在俊俏的脸上留下了印记,看上去又是可怜,又是狼狈。

“叩叩叩……”门响了。

少年短暂犹豫以后,还是开门。

“师父……”他毕恭毕敬的将一位面相较为严厉的老者迎了进来。

袁荣寿走进屋里,在床沿坐下。

少年拘谨的站着。

“坐下吧。”

少年垂首:“师父……你是不是来赶我走的,对不起,我给您老丢脸了。”这话一说完,他瞬间眼睛又红了,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落在地上。

他是一个孤儿,七岁那年被师父收留,又是师父的第七个徒弟,所以师父一直叫他小七。

师父教他唱戏,给他开蒙。直到今年,他已经十二岁了,终于等到了一次登台演出的机会。

今天上台唱的戏是他学的第一出戏《淮安府》,大家的状态都非常好,大师兄饰演的贺仁杰一亮相就博得了满堂彩。

他是第四场上,饰演的是一个跑龙套的小道士,台词也没几句,这原本也难不倒他的,可他在台上,就要张嘴的一瞬间,却什么也念不出来。

演丑角的六师兄急得拿胳膊肘戳他:“小七,到你了。”

他也急,可越急,就越唱不出来,台下的观众嘘声一片,让班主都下不来台。

他第一次上台……就闯了大祸了……

袁荣寿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儿,叹口气:“小七,我跟你父亲是过命的交情,当年你父亲重病弥留之际,将你托付给我,我别的本事没有,只能凭这门手艺混口饭吃,你跟着我这些年,也是下过一番苦功的,如今好不容易第一次登台,我都还没放弃你,怎么,你就要放弃你自己么?”

少年没脸看师父,只看着地下,好半天才嗫喏道:“师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上台就一句都唱不出来了。”

袁荣寿平时不苟言笑,对自己的七个徒弟从严要求,毕竟这个行当从小就得吃很多苦,严师方能出高徒,此时他却嗓音放柔,伸手揉了揉小七的脑袋:“小七,当年我初次登台,也唱不出来,那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大一岁呢,下了台,我也哭了一鼻子,那时候我师父告诉我一个方法,很奏效。”

“什么方法?”少年呆呆的问道,他成功的被师父吸引了注意,师父那么优秀的人,也会有唱不出来的时候吗?

袁荣寿笑了笑,拿出一个盖碗茶杯,放在了徒弟小七的桌子上,说道:“我师父给了我一个杯子,让我对着杯子练,假装它就是我的观众。之后上台之前,我总要泡一杯龙井润润喉,台下的观众都是那只杯子,我便唱的出来了。”

少年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眸中却闪过一丝希望:“师父,这方法真的管用?”

袁荣寿看着他,鼓励道:“小七,你不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却是我七个徒儿中最勤奋刻苦的那个,这个茶杯刻着我的名字,是我朋友送我的贺寿礼物,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你一定能成一角儿的!”

小七捧着茶杯,闭上眼睛,他的表情明显有些挣扎,在努力克服之前上台时的恐惧,再次睁开的时候,他目光落在茶杯上:“以后,你就是我的听众。”

此后的每一天,小七都对着它这个青花瓷茶杯练习,最初还不得要领,觉得茶杯只是茶杯,和台下乌泱泱的真实观众还是不同。

可逐渐,他便领悟到师父的意思,过去的他,只会唱戏,眼里没有观众,如今面前虽然只有一个茶杯,它却是他唯一的听众。

他逐渐将它当成活生生的人,有了交流的意思,唱句也逐渐注入了情感,有了韵味。

在它的见证下,这个内向沉默的少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他打从心底喜欢上了唱戏,也逐渐找到了状态,突破了自我,终于有一天能登台演出。

小老头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神色,眸中也充满了自豪。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唯一一个见证了他成长全过程的人哩!

只是,很快它的眸中就带上了些许哀伤:“只是……唉,福兮祸所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