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镐京云(3)(第2/3页)

  姬瞒“嘿嘿”轻笑两声,脸已经完全拉了下来,道:“这件事,你不要管,谁也不要管。孜漾是什么样的材料儿,我清楚得很。凭着这股血脉,就敢在宅子里发酒疯,侮辱朝廷大臣?燕伯是什么人?燕国是什么地方?朝廷眼下就要对北方用兵,燕国是周转中枢重地,朝廷给燕国赏赐还来不及,他居然就敢拆孤的台,让孤在燕伯面前下不来!这混帐行子!你也不用怕饿死了他。他罢了爵位,封地还是有的。但是孤家再不想看到他那张酒色淘虚了的嘴脸!自己滚回封地去,爱怎么显摆怎么显摆吧!”

  师亚夫腆着老脸,连着关说两个人,都给毫不留情地驳了回来。他低头煮茶,却吞声暗笑:姬瞒如此做法,的确是于常理不合,然暗合天理。天子不在国中,有他执政,大周的天下自然稳如磐石。转念又一想:丰侯家在朝中枝叶散蔓,坐拥高位者不在少数。他们一族与当今天子都是康王的嫡孙,昭王死后,身后就只留下姬满姬瞒两个孪生子,自然不及丰侯家人多势众……眼下天子不在国内,姬瞒下重手处置丰侯,是不是在预作准备?

  想到这里,禁不住抖了一下,好在姬瞒卧着,也没看得清楚。他再不敢想下去,将煮好的沸水端起,倒入茶壶中,盖上壶盖。就算如此,一股清幽的香味还是弥漫开来,姬瞒睁开眼,道:“这味倒是挺正。”

  师亚夫在一个玉杯中倒上小半杯,跪在他身后那年轻人立刻双手捧起,举过头顶,仆荧双手接过,递到姬瞒面前。姬瞒接过杯子,倒还认真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却又完全想不起名字。

  殿中弥漫的茶香,被穿透大殿的风吹向四面八方。姬瞒把玉杯凑近鼻子,细细品味,然后小小的嘬了一口,在舌间品咂,过了好久,才点头道:“老师的茶,醇和淡冽,不错,不错。”

  师亚夫点头致意,嘴里说的话却离题万里:“殿下说要在北方用兵,这不知是何时朝议过的?”

  姬瞒道:“没有朝议过。这件事,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师亚夫两道长长的眉毛向上一扬,却道:“……请殿下试试这第二泡的味道,与第一泡有何区别?”将沸水倾入茶壶,又拿出一只玉杯。那年轻人双手捧给仆荧,自行退回师亚夫背后。

  姬瞒将茶杯放下,道:“泡来泡去都是一个味儿,难道还成了酒不成?孤家今天实在烦乱,恐怕喝不了老师的茶了。”

  师亚夫微笑道:“七十年前,僻墉馆刚刚建成时,先康王曾在这里饮宴。席间西歧地震,传到这里,震倒了康王的桌子,先康王就用手从鼎里捞肉,继续与群臣吃到尽兴而止。殿下虽然忧虑云中族,但老臣看来,大概也还没到镐京震动的地步。”

  姬瞒怔了半响,终于长叹一声,指着师亚夫道:“……你,你说,你已知道哪些情况?”

  师亚夫将茶炉放到火上,示意那年轻人看着火,不要让水沸出来,一面道:“老臣也是昨晚才知道消息,恐怕与殿下相差不多。北冥琨城的云槎‘黑权’,已于正月十六离开北冥,去向不明。同时间,北戎各部落亦有骚动,冒着粮草枯竭的危险在初春逼近我国防线。”

  “还有一条,你恐怕就不知道——”姬瞒揉揉额头,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辞,过了很久才道,“黑冰王……萨尔王……去年十月十一日正午,在黑冰阿勒扎城郊薨逝,死因不明。北戎密不发丧,至今仍于萨尔王名义颁发旨意,这消息一天前才传到。”

  “当”的一声,师亚夫手里的调勺掉到茶海上。姬瞒微微一晒,道:“这条消息,原也当得起大周军队的统帅手抖一下。”

  师亚夫拣起调勺,握在手中,却不再动,专注地凝视茶海足有一刻钟,才点点头,道:“匿丧不报——战役要开始了。”

  姬瞒道:“马上?”

  师亚夫深深地舒了口气,将摆在面前的茶海用力推到一边。姬瞒也坐直了身子,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对视片刻。

  过了好一会儿,师亚夫才道:“还有半年时间。”

  姬瞒双肩往下一沉,道:“——那还好!”

  自从成为全国最高军事统帅以来,师亚夫还是头一次见到姬瞒如此紧张于一场战役。他沉吟半响,道:“是不是……还有老臣不知道的事,让殿下如此忧虑?”

  姬瞒苦笑一声,道:“你知道的事,我二十天之前便知道了。前天传来消息——”他顿了一下,扫了一眼跪坐在师亚夫身后的年轻人。那两人都察觉到了,年轻人立刻伏地,想要请辞出去,师亚夫一对眉头皱得紧紧的,道:“……你留下吧。殿下要说的事,震动天下,你在这里,可以咨询参考一下。”

  姬瞒便知这是师亚夫的亲近参赞了。他认识师亚夫多年,倒还从未听说这老头身边有如此角色,不免又多看了他几眼——年纪轻轻的,似乎有些过于瘦了,低眉顺目的坐着。他越看越觉认识此人,可是师亚夫不说,自己又不便问起。

  远处草原边上,传来一阵阵号角声,辟雍馆的学生们在猎杀从树林中赶出来的动物。姬瞒眼神不好,只能虚着看,一面道:“十天前,西北传来消息,‘黑权’……已经到了琥珀山。”

  师亚夫咳嗽一声,那年轻人立刻打开身后的矮几,拿出一卷裹得紧紧的羊皮,在二人之间展开来。这副羊皮地图,看来新制不久,大殿中顿时充满了石灰硝的味道。

  那年轻人跪在地上,用手在地图上快速地摸索,先指向北方,从北冥海向下,一路沿着草海、沼泽、雪山……最后停在距离镐京大约六千里、正北方的一长串山脉之上。

  师亚夫眉头皱得几乎连在一起,好半天才道:“竟然如此之近?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