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异端裁决

1.圣裁之谋

梵蒂冈,教皇厅。

作为整个教皇国的权力中心,教皇厅却只是一间精致的小礼拜堂,这里原本用作教皇的私人书房,因此高耸的四壁上都是黑色铁艺书架,摆满历任教皇珍藏的古籍。书架围拱下,礼拜堂的正中央摆着一张花梨木书桌,并不大,但半个世界的命运在这张桌面上被裁决。

西塞罗匆匆步入教皇厅,教皇格里高利二世正坐在书桌后,平静地签署一份又一份的文件。神情肃穆的枢机卿们等候在距离书桌几十尺的台阶下,教皇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些重臣的到来,只是埋头工作。没有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干扰他神圣而重要的工作,呼吸都被压得很低,整个教皇厅里只闻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而外务省和政务省的官员们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教皇厅外等候。这些高官穿着笔挺的高领礼服,佩戴着黄金或者银质的家徽,威严魁梧或者阴鸷冷酷,但都是裁决他人命运的尊贵面相。平日里他们每个都被称作“大人”,在自己的宅邸里他们每个人都有几十个仆役伺候,但在教皇厅门前,他们却像仆役一样排成有序的阵列等候着,不敢有什么怨言。

在神的面前,所有帝王都是仆从,何况高官。

教皇在一份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加盖了印章之后,终于抬起头来。他把一枚白色的信封轻轻地推到书桌边沿,看着等待在台阶下的枢机卿们,“阿黛尔的信使今天从高黎国回来了,带来了让我担忧的消息。高黎国作为我们的属国,却未必是虔诚的信徒,他们私下里和异端勾结,信奉魔鬼。”

西塞罗一怔。他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但是太快了。

在教皇国的众多属国中,高黎国是版图最大军事力量最强的国家之一,但长期以来并不十足驯服,对翡冷翠的贡献也极少。梵蒂冈却不敢对高黎国实施高压政策,这可能导致高黎国脱离教皇国独立,它就像家里叛逆不驯的孩子,总以离家出走威胁父母。这样的孩子无疑是父母的心病,因为其他孩子会以它为榜样。要么给它糖,要么给他皮鞭。

去年教皇慷慨地把自己以美貌闻名的幼女阿黛尔·博尔吉亚下嫁给高黎国君主卡图卢斯,这被教皇看做给高黎国的糖块。但距离教皇最近的人,譬如西塞罗和格拉古,却并不这么想。

教皇有三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弥足珍贵的公主,即便要施恩,也没有必要牺牲这个珠宝般贵重的女孩去嫁给年迈的卡图卢斯。唯一的解释便是阴谋,随着这样一场婚姻,公主的陪嫁使团便可以冠冕堂皇地深入高黎国。那些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能收集到教皇想要的证据。

以清洗异端为名对高黎国发动战争的证据!

那场婚姻仅仅过去了一年,教皇已经高举起了携着神威的“上帝之鞭”。

枢机卿们放轻脚步走到书桌前围观那封密信,密信以红漆封缄,上面红漆上印着阿黛尔公主的私章。这简直是一封用尽心思的诉讼书,卡图卢斯和异端教派见面的时间地点,以及对于这些异端教派的金钱资助数额,甚至一些令人无法启齿的隐私,卡图卢斯醉心于异端教派进献的秘药和某些祭祀仪式,试图恢复它作为男人在卧室中的能力。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刚迎娶了以美貌震惊翡冷翠的幼年公主,沉迷于公主的美貌,可大概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求助于虚无缥缈的邪神。

枢机卿们都尴尬地皱眉。卡图卢斯也许确实是因为老去和无能才求助于异端,而让阿黛尔公主下嫁显然加速了他的沉迷,但因此他要被自己的岳父,教皇圣格里高利二世讨伐。听起来这像是一场筹划已久的阴谋,这条罪证如果被外人知晓显然会令博尔吉亚家族也蒙羞。

仆役们把高背靠椅搬到了书桌旁,枢机卿们按照年资顺序坐下。在教皇国中,枢机会是权力的轴心,教务省、政务省、外交省、十字禁卫军和异端审判局都围绕着这一轴心运行,如同一块精密的怀表。被称为“圣座”的教皇轻易是不对军务和政务发言的,他签署的教旨绝大多数只和宗教有关,其他事务由五位枢机卿以表决的方式裁断。

“我的女婿卡图卢斯会是神座下的叛徒么?”教皇环顾四周。

“既然我们有阿黛尔公主寄来的密信,纵然不敢相信也只得相信。如果卡图卢斯没有勾结异端,阿黛尔公主为什么要检举他呢?她是高黎国的皇后啊,高黎国覆灭在一场圣战中对她没有任何好处。”西塞罗说。

他确信这是教皇的军事谋略,也就急于抢先附和,尽管他也知道自己提出的理由站不住脚。高黎国的王后就不会检举高黎国的国王?如果他自己是那十四岁的少女,他处心积虑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自己那政治婚姻的丈夫送进地狱,这样就再也不必在他皮肤松弛的垂老之身下婉转承欢。高黎国的覆灭不会影响阿黛尔公主的生活,她会被十字禁卫军迎回翡冷翠,继续当她的公主,甚至她可能继承高黎国成为一位女公爵。

“如果密信中所述属实,我们只有发动对高黎国的圣战。”安东尼将军沉思,“但战争需要时间来筹备,高黎国拥有很长的海岸线,我们不得不在海路两侧同时开展,以防神的罪人卡图鲁斯逃走。但高黎国的海军确是属国中最强的。”

发动圣战需要经过上下议院投票,虽然枢机会和圣座都有权无视上下议院,但这关乎圣座的名誉。这场圣战不应事圣做的意图,而是整个翡冷翠整个教皇国的意图,每一个虔信神的人都有义务为圣战奉献。”格古拉说。这话已经说得很露骨,虽然发动圣战的决议在教皇厅中已经达成,但仍需借助公众的名义。教皇效命于神,他拥有巨大的权力却须本着慈爱的心,每一次的圣战都是由军队和人民请愿最后教皇恩准的。

焦黄微微点头。

“应当由十字禁卫军对上下议院发出战争提案。”西塞罗建议。

“十字禁卫军可以做出这份提案……”安东尼略略迟疑,“但是我们需要有力的证据,以证明卡图卢斯确实背弃了神投向恶魔,仅有阿黛尔公主的证言书还不够。”

“这绝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向高黎国派出间谍,此外美第奇家族在高黎国拥有庞大的产业,他们也应当可以提供证据,再有就是随同公主殿下出使高黎国的使团。”西塞罗说。

安东尼将军的疑惑在他看来很可笑,如果安东尼真的认为教皇是仅凭一封密信就要发动圣战,那么他就只能是老糊涂了。在阿黛尔公主婚后的一年里,外务省下辖的间谍们必然频繁的出入高黎国,卡图卢斯崇信异端的证据如果写成案卷大概能够塞满教皇厅的书架。捕猎的网总是在投出诱饵的同时就张开了。那场震惊所有属国的盛大婚礼上,新娘身穿圣洁的白色婚纱乘着通体漆成白色的大船,劈开碧蓝色的大海去往高黎国,而身穿紫色礼服的新郎也仿佛返老还童,在码头上拉着琴等候。那是卡图卢斯沉浸在对爱情和少女胴体的幻梦中,绝不会想到这不过是他审判日的预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