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

镜中的自己看起来的确虚弱而憔悴。 杨羽站在洗手台前,一时精神恍惚。

没有什么病痛,也没有疲劳过度,他自己也很清楚,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竹林楼阁里的颜如玉。

他知道她不是人,她也坦然承认过,并且提醒过他,因为不是同类,过多接触必然会影响他的身体。

他只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见她,忍不住想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想听她弹琴,忍不住想看她歌舞,忍不住想和她一起读书赏画,忍不住……想伸手抚平她眉尖那一抹永恒的寂寞。

但是自己还能陪她多久?

是不是真的会像李小白说的,就这样死去?

他今年才不过二十二岁,当然并不想死,但是……却放不下她,她就如同冰雪中独自盛开的一株白梅,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

杨羽掬起一捧水泼在自己脸上,长叹了声。

难道就没有什么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么?

“先生。”

她这样唤他,雪白的裙摆和衣裾带着点清寂的香味,款款拂过杨羽的身畔。

杨羽抬起眼来,见她正将一个托盘放在面前的石桌上,将托盘里的美酒果品一一取出摆在桌上。

这些寻常琐碎的事情,在她做来,似乎也别有一种风雅姿态,素白的衣袖随着动作轻轻滑动,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臂来,赛雪欺霜。

杨羽不由又看呆了,半天才讷讷道:“你……叫什么呢?”

她笑起来,“先生又犯呆了么?明明日前才跟先生说过,我无非是一抹书中精魂,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又哪来的名字?”

杨羽点点头道:“我知道,所以才想,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她的动作滞了一滞,回眸看向他,半晌才轻笑道:“先生又何必执着于一个名字?若先生愿意,便只唤我作‘颜如玉’也没有关系。”

杨羽也笑笑,道:“也许对你来说,名字的确不算什么。但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也许每本书里都有一个颜如玉,又怎么知道哪个是你?我也只是……想叫叫你。”

她静了半晌才垂下眼来,一面端起酒壶来往杯中倒酒,一面轻轻笑道:“那么,便有劳先生了。”

杨羽歪了歪头,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面道:“暗香?琴心?皓雪?缈缈?……”陆续说了几个名字,他自己顿下来,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唔,我还是不擅长做这种事啊。你自己呢?喜欢那个?”

她凑过来看,然后闭了眼,伸出手指在杨羽写下那些名字的纸上随意一指。

“你自己的名字,不要这么轻率嘛。”杨羽皱了眉,语气里有些抱怨,然后轻唤了声:“缈缈?”

她睁开眼来,见自己的指尖点在“缈缈”两字上,菀尔一笑,柔柔应了声,道:“我很喜欢。”顿了一下,又道,“先生肯为我取名,我便很欢喜。”

她凑得那样近。目如秋水,吐息如兰。

“先生肯来看我,我便很欢喜。”

春葱般的指尖缓缓搭上他的肩。

“先生肯同我说话,我便很欢喜……”

一种入骨的媚惑刹那间如烟花盛放,在夜空里舒展开来,又缓缓调零成细小的光芒,一丝丝落入杨羽心中。

一时间意乱情迷。

杨羽握住了她的手,喃喃道:“杨羽。我叫杨羽,请叫我的名字。”

于是她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伏下身去,轻轻柔柔挑开了他衬衫的钮扣。

就在她的唇几乎要贴上他的那一刻,他的衬衫口袋里突然开始发光。

她的动作一滞。

刹那之间,金光大盛。

她的身体整个被弹起,跌落到几米之外,而且那道金光对她而言就像重逾千钧,她被压得伏在地上,只能扭过头来看看杨羽,目光悲切哀怨,扣人心弦。

杨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来扶她。

谁知他才刚走近一步,她便发出一声哀鸣,整个人都被金光压得紧贴到地上。

杨羽只好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叫了声:“缈缈?这是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美目中已盈了泪,切切道:“先生赐名之恩,尚且未断;唤我之声,犹然在耳,为何突然如此狠心,要请法师降我?”

看到她的眼泪滑落,杨羽只觉得心口一痛,忙忙分辩:“我哪有请什么法师,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伏在地上的女子声音渐渐虚弱,道:“先生若不是请了法师,衣袋中又怎么会有符咒?”

杨羽这才注意到,那金光的确是由自己身上发出来的,准确地说,是从他的衬衫口袋里。杨羽连忙伸手将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果然是一张用朱砂写在黄裱纸上的符咒。

杨羽怔在那里。

为什么自己身上会有这个?

谁放进来的?

他头一个想起的,居然是李小白。然后自己又觉得很无稽,她不过就是一个才念高一的小女生,怎么可能真的会驱鬼降妖?就算她真的会,又哪里来的机会在他衣袋里放这个?

他这边思绪未定,却见被他叫做缈缈的女子正伏在地上,辗转呻吟。

那符咒没有了衣物的阻隔,威力更盛。只见得一室金光,庄严璀璨。那些石桌石凳,小楼竹林都在金光中渐渐淡去,隐隐又露出自己房间的摆设家具来。

而那白衣的女子身形也似乎有了变化,竟像是要变得透明一般。

她伏在地上,一双眼只看向杨羽,梨花带雨,凄楚异常。

“我待先生,一片赤诚,苍天可见。先生竟如此……如此绝情……先生若嫌我是异类,不来便是……为何一定要致我于死地?”

她的声音已低若游丝,却字字清晰,一字一句,都是指责与控诉。

“我不是……”杨羽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想解释也不知从何说起。他看一眼地上的女子,又看一眼手中的符咒,一咬牙,将那张符咒从中撕成了两半。

一室金光顿时隐去。

在那现实的家具和虚幻的竹林交错的背景里,唯一发亮的,是被杨羽叫做缈缈的女子那素白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