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穷石(第4/6页)

  本来雷眼山就是大陆上最庞大也是最险峻的山脉。跨越了半个大陆的雷眼山就没有几处是可以通行的,更不用说居住。桦城说是在雷眼山麓,其实座落在一道缓和的支脉上。即便如此,那地方也不养人,不过是当地人夏秋游牧的驻地。可是这块荒芜的谷地里,竟然有炊烟人迹。

  “也许又是什么怪兽呢?”青蘅下意识地摸了摸颈环,那本来是用来禁制她的精神力的,却在地蟒的遭遇中被她所用了。

  “如果是怪兽,也是会做饭的怪兽。”诸婴用力嗅了嗅,也许是因为他太饿了,他依稀觉得自己闻到了饭香。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就算不是会做饭的怪兽,多半也是可以吃的怪兽。”

  “噗哧”一声,青蘅笑了出来,眼波流转,俱是妩媚。诸婴微微转过脸去,不去看她。青蘅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你和营中的时候有些不同。”

  诸婴楞了一下,心想:不同的不是我,是你。他挺起胸膛,不再想那些事情,前方有吃的,这就足够激励他向那里行进的了。可是衣袖被拽了一下,诸婴回头:“你慢慢走着,我去找到了吃的就给你拿来。”

  青蘅说:“那么远,等你到了我都……”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说下去,心里有些难受:诸婴的心思她是知道的,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他不过还是一个仇敌,却又不自觉地逗他,青蘅觉得自己很不象话。她蹲下去,把指尖浸在溪水里,默默念了几句,一条巨大的冰鲤出现在溪水中。青蘅轻轻巧巧地跳上鲤背,对诸婴招了招手:“你来。”

  溪水蜿蜒向上,就是从古树林中流出来的。那条冰鲤游速颇快,眼看着树林就在眼前了。

  诸婴随着皇帝征战天下,宗正祠那些秘术师他也认识不少,这样的秘术却是头一回见到。他实在不能不惊讶,要是青蘅有这样的力量,当初又怎么会被轻易擒获?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青蘅轻轻说:“这地方总还是和那条地蟒有关,要不然我唤不出这么大的冰鲤来,这冰鲤也撑不了这么久。”

  想到那条地蟒,诸婴的头皮有点发麻。他觉得自己现在有些怪异,居然想象着树林里做着饭的怪兽就是那条地蟒,这该如何是好?诸婴是大晁闻名的勇将,可是面对那条白色的地蟒也不过象灰尘一样渺小。

  树林里既没有地蟒,也没有什么做饭的怪兽。一片陈旧的茅屋座落在粗壮的古树林间,大门洞开着,坐在门口的是两个胡子都白了的老人,个子矮点的叫臧楠,个子高点的叫许遥。

  对于诸婴青蘅的到来,老人们并不觉得诧异,“飞光送来的客人,怎么会不知道。”臧楠指了指门外的石缸,卷着舌头是西江那里的口音。两个人往里面看了眼,水面映射出来的赫然就是那条蜷伏在水底的地蟒,原来它有个那么好听的名字叫飞光。

  “水镜术。”青蘅说,这是说给诸婴听的。水镜术不算是很艰深的秘术,但是能够那么清晰的显示出地蟒身边的景物来,老人的精神力也是非常强大的了。

  “这地蟒是你们养的?”诸婴有些意外。

  “我们养的?”臧楠笑了起来,“我们怎么养得了它,它养我们还差不多。”

  臧楠接着解释,“飞光是主人的朋友,在这里也不知道住了多少年了。我们到这里不过两百年,只怕连飞光岁数的一个零头也顶不上。”

  “两百年?!”诸婴听得心里一寒,左脚踏上半步,身子挡在青蘅前面,仔细看了看老人,一字一顿地问:“你们是人吗?”

  许遥楞了楞:“我们怎么不是人呢?”他揪了揪雪白的胡子,显得十分奇怪。

  诸婴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活了两百多岁的人他还真没见过。

  还是臧楠明白,呵呵笑着解释说这本是穷石异地,在这里住着日子可过得慢。“你看你脚边的那棵酱草,花也开了三五年了,还没有凋谢呢!”

  臧楠健谈的很,两百年没有见到外人,他的舌头一点都不生硬。站在门口就给两个人开始讲故事:这个地方叫穷石,这里的主人叫却工,这片橡树林和这些茅屋……说他懂些人情世故,却一点没有让诸婴青蘅进屋坐坐的意思,只是兴冲冲在这里喷口水。

  屋子里不知道煮着什么,那香气一个劲儿往两个人的鼻子里钻,青蘅只觉得喉咙里就要伸出一只小手来抓那香气。她的腹中饿得狠了,这时候又是“咕”的一声,羞得满脸都是红晕。两个老人大约是耳背,一点没有反应。嗅着屋子里传来的香气,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可要她出声讨一口吃食,却是始终说不出来,只好闭着眼睛苦苦忍耐。

  诸婴都看在眼里,心中感叹,就算到了这样的时候,青蘅终究还是放不下公主的矜持。这是她生来铸就的东西,并不会随着外面的风吹雨打而去。他硬着头皮打断了臧楠滔滔不绝的讲古:“臧先生,实在惭愧,我从遇到飞光开始还没有吃过东西,肚子饿得厉害,能不能讨两口吃的?”

  臧楠楞了楞,一拍脑袋:“实在是太久没有见过生人,我都糊涂了,当真失礼的狠!你们坐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就去拿吃的来。”

  臧楠的身影才消失在门口,许遥脸上忽然有为难的神色:“老臧忘了说,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好东西吃,两位还要包涵。”

  这时候就是端上一盘烤蚱蜢,青蘅也能吃个底朝天,哪里还需要什么包涵?

  端上来的不是什么蚱蜢麻雀,而是几碗热气腾腾的糊糊。

  原来这糊糊是橡实磨的粉,青蘅和诸婴的碗上还黑糊糊地盖了一片东西。看得仔细了才知道是一块肉,也不知道搁了多久,又黑又干倒象块木头。

  青蘅捧起热乎乎的碗,却看见许遥捧着那碗呆呆地看,并不去吃。她明明饿得厉害,却又不敢就吃。过了一阵看许遥还在那里看,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还吃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