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寻舟(第2/6页)

  没有看见烽火,说明左近天被河络逼走荔香是个假相。然而不管从哪个角度说,诸婴的先见之明都算不上什么好消息。速度越走越慢,伤病越走越多,这无边无际的草海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尽头。他自己也不知道,左近天和夜沼,哪个更危险些。

  夜沼有多大,谁也说不上来。

  倒不是没人走过夜沼,正好相反,走过的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勇气和光彩,颇留下一些记述。问题是,他们的说法也是大相径庭。有说是天下第一大湖无法跨越的,也有说运气好的话半个月就能走出来。既然是南下越州,总是要经过夜沼,诸婴和童满坤也下了不少的功夫。可是这功课毕竟还是做得一头雾水,指向桦城的时候,诸婴何尝不是心中惴惴?

  真到了夜沼,才知道出入的来由:夜沼其实是个季节湖,旱季的时候就是一串一串的湖泊群,起止没法算得清楚。

  按照那幅粗疏的地图估算,队伍早该进了夜沼。可除了一小洼一小洼的池塘,没有人看见那一顷连天碧水,眼下是没完没了地在草原上行军。这里的草原与夜北大不相同,立马高原,碧绿的草原远接天际。可是在这个地方,得站在篷车顶上才望得出去——野草总有一人半高,简直就是森林了。可要说是森林,树木也不至于长得如此密集,对杨土豆来说,即使是再打一场天水那样的恶战,也比在这里行军要强上百倍。

  前锋营的战马都转交给了东路的骑兵,保证他们一人两骑。现在的前锋营是不折不扣的步兵。骑惯了马的前锋营士兵几乎忘记了路是怎么走的。不过说实话,就算记得也没用,因为这草海之中根本就没有路。

  挥舞长刀本来是杨土豆所擅长的。他有一口好刀,死在他刀下的敌手远比矛下的多。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柄刀原来有这么重,不停挥动刀来开辟道路,只是半天下来他的胳膊就已经肿了,前锋营的其他弟兄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要队伍稍稍驻息一下,这些倒霉的士兵就能立刻陷入梦乡。

  第十一天,队伍破例没有拔营启程。前锋营的人谁也不问,一个个都用头盔遮了脸尽日苦睡,好像这是生命中最后的一次休息。

  “起来了起来了!”黄昏时分,几个前锋营的兵乱哄哄地吵着,把一脸睡意的杨土豆从草窝里摘了出来。

  “干什么?!”杨土豆大吼,如果有什么事情比从饥汉口中夺食更恶劣,一定就是把渴睡的人从梦中拽回来。

  “公干公干。”兵们七嘴八舌,推着他往前走,“带上刀带上刀。筱参军要找刀快的。”

  “你有口好刀?”一个有些面熟的参军站在面前。

  杨土豆有些狐疑的打量着他,依稀记起来这似乎是户曹的筱参军。“还行。”他含含糊糊地说。

  “有人说你的刀可以立断牛头。”筱参军露出奇怪的表情,杨土豆认为那是不信:他一定觉得这样好的刀不该在士兵手里吧?

  “得看什么牛了。”杨土豆的气粗了起来,“要是夸父们养得那种牦牛,只怕没几把刀能立断牛头。要是夜北那些牛,一刀一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果然?”

  “唰。”杨土豆把刀抽了出来,砍了几天的杂草,刀上沾染了些草青色,可仍是寒飕飕的锐气逼人。

  “这便好。”筱参军对曾猴子点点头,“那么就交给前锋营了。”他鼓励地拍了拍杨土豆的肩膀,竟自离去。

  “什么交给前锋营?”杨土豆一脸的莫名其妙。

  几个人互相看来看去,好一阵子才有人小声说:“杀马。”

  “什么?!!”杨土豆的声调一下窜到了天上。

  杀马不是这天开始的。

  走进夜沼越深,脚下就越觉得奇怪。虽然看着都是一样的泥土,沼边的泥土就要坚硬得多。从第三天起,看似干燥的泥土就开始一辆一辆地陷住大车。到了第七天,牛马都时不时陷进地里伤了蹄腕。越州军还好些,那些夜北人全部的家当就是牲口,这下几乎路也走不动了。第七天整整一天也就走了十几里地。当夜,诸婴传令,放弃牛马一类的大牲口,多数健马被放生,伤马老马和牛驴则杀了制作干肉。

  这几天每天扎营,鼻子就闻见血腥味儿,耳朵里就灌着哭声。夜北人下不了狠心的,越州军就帮着他们杀。不过前锋营原是骑兵,这种事情倒没有找到过他们。

  “杀马你们就供我出来?!”杨土豆大怒。

  众人都不说话,脸上隐约有点惭愧的颜色。

  “这个事情也太缺德了。”曾猴子忍不住抱怨。

  “哦!”杨土豆越发跳了起来,“缺德的事情就该我挑头?!”

  他的怒气把兵们都吓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再说什么。杨土豆看看大家的脸色,长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今天我再做一遭恶人,明天……”

  “明天我站前头。”曾猴子很识时务地说,也是一脸的苦相。

  杨土豆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咬牙道:“从哪里开始?”

  “辎兵营咯,还有哪里?”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耶?那不是北廷营的活计么?”杨土豆吃了一惊,“怎么还没杀完?”

  众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心里却都明白:这种事情大多如此,人人都指望能拖到后面去。

  “好好好,”杨土豆无可奈何地说,“叫北廷营看看杨爷的手段。”看见没人笑,他摇了摇头:“反正我的名头也坏透了,不怕再糟蹋糟蹋。”

  辎兵营不远。

  自从进了夜沼,越州军和夜北遗族的营帐就分开了。用杨土豆的话说:“现在谁有空防谁啊?”夜沼危机四伏,夜北人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气力跟越州军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