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寇开时始见心---《怀人》 37-39(第2/5页)



  “这畜生!”界明城恼火地大骂,要不是长弓已折,他真有一箭射伤倏马的冲动。然后他猛地摒住呼吸:四月的身子高高地从马鞍上弹了起来,她松开了缰绳,象一片叶子那样坠落。

  “快啊!”界明城夹紧了白马,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正在坠落的四月。可是,实在太远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四月重重摔在泥泞中,她摔得那么重,以至于又微微弹起了一下,才毫无生气地倒在那里。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听见了四月坠落时的那一声惊呼。

  白马风一样掠过四月。界明城几乎是从马鞍上滚下来的,他准确地落在四月身旁,却因为太大的冲力站立不稳,直向四月倒了下去。几乎是本能地,他双膝触地跪进了泥泞里面,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差点吐了出来。他来不及喘息就伸手去扶四月,却象被火烫了似的收回手来。

  四月安详地躺在地上,这样从马背上跌落,泥泞也没有能污染她的衣裳和脸颊。一层淡淡的绿色光泽围绕着她,那该是界明城手上刺痛的来源,也是四月坠落时的秘术。如此虚弱的四月还能释放这样强大的秘术,那绿色的光芒在她坠落后那么久才开始渐渐消散,界明城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吃惊了。

  但那光芒终于消散了。界明城的手掌恰到好处地托住了四月头颅和身躯,只是银色的长发终于还是落入了泥中。界明城心疼地把四月搂进在怀里,手指有些僵硬地捋去她头发上沾染上的泥浆。

  怀中的四月是冰冷的。界明城不能想象一个活人怎么会有这样冰冷的身躯,那厚厚的鼠皮马甲似乎没有能够留住她身上的一丝热气。

  “四月。”他柔声唤她,似乎担心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四月的眼闭得紧紧的,昏迷中还微微蹙着眉头,只是嘴角依然向上挑着,彷佛是个笑眯眯的模样。她听不见界明城的呼唤,好在鼻中还有气息。

  界明城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胳膊上的箭伤又开始隐隐做痛。他抱着四月那么站着,直到夜北马的铃声在身边停住,直到白马粗重的喘息慢慢平复,知道余光里倏马探头探脑的出现。“该怎么办呢?”他这样呆呆站立着,心中一片空白,那是因为不敢面对未来。

  倏马似乎知道自己犯了大错,鬼头鬼脑地转了半天,还是把脸伸到了四月跟前。它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湿润的呼吸落在四月的脸上。

  “你……”界明城忽然恶向胆边生,高高挥起了巴掌。

  倏马一声惊嘶,退了一步,却不再逃避,似乎是等待着界明城的惩罚。看着它可怜巴巴的样子,界明城的手慢慢落下了。是啊,也不是倏马的错,再通灵性,它也不过只是一头野兽而已。四月的病还是应该为他落下的吧?见界明城的面色缓和下来,倏马的脸又凑了过来,它轻轻呼噜着拖了拖界明城的袖子。

  “你说怎么办呢?”界明城苦笑着问倏马,他只知道些最粗浅的医术,而四月的情况显然不是他所能明白的。这寒天冻地,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找不到啊?!倏马又拖了拖他的袖子。

  界明城的眼睛亮了一下,这夜北大地是倏马的地头,它莫不是有什么想法吧?疾行,还是疾行。倏马远远地把白马和夜北马抛在后面,朝着正北的方向前进。

  已经没有路了。从那道山坡以后,畜群就各奔东西,大地上只有纷乱的看不清楚的行迹。界明城希望自己的白马能够分得清楚自己的去向。夜北的太阳似乎落得特别的快,依稀已经有雾气升腾起来,黑夜就要来临。即使白马和夜北马还有足够的体力,它们也会很快失去倏马的踪迹。

  “要生火啊。”界明城的怀中还是冰凉的,他急迫地想,终于开始担心起夜北马身上驮着的给养辎重来。

  “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呢?”界明城喃喃地问倏马,他抱紧了四月,生怕倏马的颠簸震动了她。

  “一棵树。”界明城心头猛一跳,差点把四月都丢出去。是四月的声音!他低头看四月,四月仍然微微闭着眼,面色还是苍白如故,可他清晰地看见四月弯弯的嘴角上的笑意,比先前要清楚的多的笑意。

  “你醒了?”界明城惊喜交加,只能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来。

  “你醒了!”他高兴地大喊。

  “一棵树。”四月低声重复。

  “什么一棵树?”界明城糊里糊涂的,他的心已经被喜悦占领。

  “不知道啊……”四月睁了睁眼,酒红色的眸子迎上了界明城的眼神,“倏马说的,一棵树。”她随即闭上了眼,长舒了一口气。那气息喷在界明城的脸上,也是冰凉的。可界明城觉不出来,他只是笑吟吟的,这才想起自己先前的问题。

  倏马又在上坡,速度慢了许多,也稳健了许多。他松开控缰的左手,把裹着四月的斗篷又仔细地塞严实了些。

  “什么一棵树呢?”界明城松了一口气。四月醒了,什么一棵树似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倏马的脚步忽然停下,落日的红光汹涌地撞进了界明城的眼中和怀中,到坡顶了。界明城抬起头来,忽然愣住。他深深呼吸一口,轻轻摇晃了四月一下。

  “四月,你看,好大一棵树啊!”三十八一棵树和一片森林,界明城从来没有觉得它们之间的区别是这样的细微。

  远远望去的时候,那树是如此的突兀,几乎让他无法判断它的高度。而走到树荫下面,界明城就更加迷惑。密密麻麻的气根局促地站立着,浓绿的生气勃勃的树冠覆盖了一里方圆。这时的晚霞依旧明亮,可是界明城抬起头来却不能看见一丝的天光。

  这是隆冬时节,树好象觉察不到这个季节的严酷,它还是绿得很自在,长得很欢欣。界明城能够看见低垂下来的枝头上还有一枚一枚毛茸茸的芽头,嫩黄色的,似乎随时都会绽开。

  别说是茫茫夜北,就是在辟先山上那大半个月里面,界明城满眼见到的也都是耀眼的白雪和灰败的枯枝。习惯了单调色彩的眼睛里忽然跳进来这样一团生动的绿色,任何人的心中都会被喜悦充满的。界明城觉得自己的骨骼都似乎在随着这棵大树一起生长,他几乎能听见那种轻微的“个崩个崩“的爆裂声。他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里有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气息,那是森林的气息。四月一定会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