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寇开时始见心---《怀人》 9-12(第2/6页)



  界明城苦笑了一声,点头道:“倒是要谢谢姑娘夸奖。”“那倒不用,”四月轻描淡写地说,“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也不象看上去那么坏。以后有机会的话,把那个疯子的歌再唱给我听吧,我还想知道他的下场呢!想打龙的注意,嘿嘿,一定死得很难看。”界明城的眼睛不由一亮:“姑娘要和我们同行么?我和几位夫子往毕止去。”话一出口,他的脸上就开始微微发热――-还以为多年流浪的生涯早已经把他磨砺的圆滑稳重了,可是在四月面前他居然口没遮拦。界明城只好相信这女孩子的魅惑术实在是太强大了。

  “我说以后哪!”四月微微一笑。这是人们头一次见识四月的笑容,每个人都觉得夕阳的光辉都在这一瞬间变得黯淡,四月是甜的。她瞥了一眼黑衣的修士们:“和这些连自己信仰什么都弄不明白的夫子走路闷也闷死了。再说,我要陪乌鲁回家去。”与对猎人的态度相比,四月对界明城的态度算是相当耐心的。任何人都能够从她的话语里听出她对界明城的好感,不过没有人觉得奇怪。夜北民风粗旷,没有中州宛州的繁文缛节,尤其是猎人家的女孩子,更不会故作羞羞答答。虽然只是匆匆见过两面,四月觉得界明城合眼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给重可没功夫分析这个,四月对他信仰的评价让他觉得非常恼火。长门修会的规矩是禁止与人为信仰理论,可从来还没有人把他们说得这样一钱不值。他看了看黑瘦修士,很想给四月讲讲他的道理。

  黑瘦修士的表情是淡淡的,他似乎并不在意四月的讥刺:“姑娘是……?”“四月。”四月毫不犹豫地回答。

  黑瘦修士赞许地点点头:“姑娘的眼光很不错。”给重原以为他会分辨几句,不料黑瘦修士就此闭口不言,把他憋得半死。他用眼神请示了好几次,黑瘦修士只是不理,给重终于还是不敢造次。

  天色暗下来了,最绚丽的晚霞退去得也是最快。四月不再理会鹰嘴岩下茫然站立的众人,柔声对专犁说:“乌鲁啊!我们回家。”她的声音这样温柔动听,充满了安慰和疼爱,只听得几个年轻猎人血脉愤张,恨不得张口答应一声“好!”专犁巨大的身躯“刷”地窜出水面,在最后的霞光里闪烁着金红的光芒,它扭头看看人们,眼睛是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失望。它放下了颈子,四月轻盈地跳了上去,抓住它耀眼的大角,在顶上轻轻拍了一下,那大家伙就忽然迈开四肢,从人们视线中消失了,暮色里的树林间留下了淡淡的雪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铁树终于把呆呆的猎人们唤醒。

  “上岸扎营。”他大声喊道。夜已经来临了,人们需要挪动到更高的地势上去,因为温暖的香螺溪水夜里就会融开所有的坚冰,再次流淌在溪谷里。

  不知道是不是被四月的魅惑术所捕捉,猎人们今夜都没有了杀心,他们围在篝火边,对四散逃去的小兽不闻不问,也许在内心深处,他们都体会着专犁的寂寞?界明城的食指轻轻敲击着六弦琴的琴箱,他也想陪着四月去到神秘的暗夜森林,可是他知道,尽管四月武力不强,他也没有为她担忧的必要。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还会见到四月,这感觉是那么强。

  “四月。”这个名字在界明城的口腔中回荡,他想着明日的旅程,该和猎人们分手了,沿着销金河走向毕止。可是,他会在去毕止的路上找到龙渊阁吗?这个梦幻一般的名字现在被另一个名字所干扰了。

  十雪雾引起的麻烦渐渐小了,因为表层的融雪都已经结成了坚硬的冰壳,不再轻易被阳光蒸发。透过单薄的雾气,界明城可以看出森林的黯淡轮廓,虽然并不清晰,但足以让行人参照判断方向。

  猎人们提出过护送修士们到驿道的建议,但被修士们礼貌地拒绝了。鹰嘴岩本不是猎人们计划中的终点,但该是修士们和猎人分手的地方。由鹰嘴岩向西北走上大半天就能走上驿道,按照修士们的速度,当天就能离开杜国的国境。猎人们原来还打算沿香螺溪北上继续狩猎,可突如其来的遭遇让他们心乱如麻。小四的猎马仍然忠实地驮着主人的尸体,猎人们无心恋猎,两粒明珠的意外收获也使继续狩猎变得不那么必要了。从四月的魅惑术中恢复过来的人们心情复杂,他们没有坚持护送的建议。修士们和界明城实际上也展示了比这些土生土长的猎人更强的适应能力。

  辟先山上的积雪依然很厚,不过与兰泥镇外的情形相比就好上很多,大概是因为降雪多半被高高的辟先山阻挡了的缘故。马蹄和雪鞋踏碎雪面时会发出清脆的“咯嚓”声,听起来非常有趣。刚由香螺溪畔再次走上雪面的时候,界明城和修士们的脚步是错乱的,可没有过上多久,大家的步履自然变得一致,连白马也认真地踩着主人的节奏前进。清脆的脚步声远远地透过淡淡的雪雾传向无穷无尽的森林深处,不时惊动一些意外的鸟兽,于是脚步声里就时时掺入了惊惶失措的逃窜。

  燧石铺就的驿道就在山谷底部,吸热的燧石早已经把覆盖在身上的薄雪花得干净,远远地在山坡上就可以看见它黑色修长的身躯伸向遥远的北方。山谷不深,可是坡势绵长,走起来也很花些时间。辟先山两边的地势相差很大,在兰泥一侧的山岭急剧下降到水云泽低缓的平原沼泽上,山势非常险峻。但在鹰嘴岩的这一侧直到两百余里外的天水镇都是连绵低缓的坡地,夜北高原边缘的典型地貌。

  终于踏上驿道的坚实路面时,界明城也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伸手拍了拍白马的脖子,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汗珠都已经结成了小小的冰粒。白马也很开心,走这样的雪地不是它的特长,回到驿道上以后,它立刻走了一个漂亮的花步来表示欢快的心情。

  然而修士们神色如常。他们也很疲倦,口中呼出的热气把眉毛和斗篷的帽子边缘涂上了厚厚的白霜,可他们没有为了到达驿道而表现出一丝兴奋。给重甚至毫不掩饰失望的神色。“就这么完啦?”他悻悻地说,“这样的艰苦也太短暂了吧?”界明城哭笑不得:“我可没说是来自找苦吃的,要老在山上绕,几时才到得了毕止啊!”“到不到毕止倒也并不重要。”给重施施然地说,“到毕止去未必就能得到这样的磨练和修行。”几个修士一起深表同意地点头,连黑瘦修士也露出赞赏的目光:“给重这句话很得‘道’的真髓啊!若是被过于具体的目标所牵制,总是要连那目标都失去的。”界明城吸了一口气,表情怪异地望着修士们:“那苦修本身不也是具体的目标吗?”给重大摇其头:“界先生这话说得大大不对。苦修和享乐一样,本身都是毫无意义的,当然更算不上目标。但是通过苦修认识真道是最便捷的途径,因为唯有困苦才更让人警醒,不至于让心头的一点真性被外务所遮蔽。开发真性,与天道贯通,就可以脱离欲望之苦,进入永恒的境界。”给重这一路下来,所得说话的机会实在不多,好容易碰上一个传道的机会,那肯轻易放过,不仅滔滔不绝,更兼循循善诱,听得师兄弟们频频点头。“界明城的脑袋不由大了起来。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问了一句:“那追求真道算不算欲望呢?”给重正说在兴头上,被他这样一打岔,不由愣住了。“这个说法不对。这个说法不对。”他喃喃地说,一时却还转不过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