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破国箭(25)

  几支箭凌乱地穿过水柱,那水柱剧烈旋转,猛地转向公孙婴。水柱挺立不动,看见一浪一浪的黑色水流在水柱中上下翻滚。

  公孙婴拔剑而立,大声喝道:“你是何方的妖魔?承平之世,胆敢为祸人间?我乃济北军公孙婴是也,你若要为祸,请先试试我手中的——”

  水柱从他头顶砸下,噼头盖脸地浇下无数的黑水,公孙婴如入冰窟,黑水“哗哗”地从他脚边流走,重新流回到奔腾跳跃的河中,却没有将他卷走。

  公孙婴站在不断崩塌的岸边,大声咒骂,但大浪不再扑向他脚下,而是更加疯狂地扑打着苏城城墙,地面的狂震已将那座城池震得四分五裂,大浪扑上去,带倒一片片的城墙,城上无数人惨号着消失在浪头中。

  奇怪,这是哪里来的如此多水?霖河虽在近旁,但离城墙还有距离,怎么能掀起如此之高的巨浪?

  但浪头还在扑打,还在跳跃,还在沸腾。

  天上四合的浓云,此刻被什么东西照亮,更加清晰地将那座黑色残破的城墙勾勒在灰中泛白的天幕上。

  城头持续降低,已经听不见有人的声音,只有可怕的水声,“哗啦”、“哗啦”,声如裂帛,震得人身心狂跳,小能自己。

  水扑上高墙时,苏国已经沉没。

  那道城墙前后左右都已塌入黑水中,裹挟着无数黎人消失不见,只剩下这孤零零的一堵,像座残破的阕楼。

  阕楼上的人已经看不清何处是城,何处是岸,他们什么也看不清,雾气和烟尘将他们紧紧包裹,只能看见楼下似乎无边无际的水。

  黑水在楼下剧烈翻滚、旋转、喷射着刺鼻腥味,发出阵阵咆哮。那声间像牛又像虎,深沉沙哑,可怕得难以名状。

  黑水每发出一声咆哮,城墙上就塌下无数碎片,和几声即刻消失的哀号。

  楼在缩小、下降,水却持续地上升,当整个水面无法再上升时,那些此起彼伏的大浪集合成一股粗大的水柱,继续沿着墙向上攀登,一次比一次扑得更高,直达城墙内的女墙。

  周围的人都匍匐在地,绝望地等着地一刻到来,黎国城宰策问却站在女墙边上,当水扑上来时,他便拔剑相击,怒叱黑水。

  黑水不知疲倦地扑上来,又落下,扑上来,又落下……

  终于,黑水不再扑起……

  在楼下,黑水像煮开了锅一般,剧烈翻腾,冒出大量的白沫。那发出咆哮的力量,深深地潜入水底,在一片漆黑中,仍能看见水底一道模模煳煳的光景在飞速闪现。

  策问知道,“它”在积聚力量。

  他趴在墙上,冷笑着望着白沫,将剑投入水中,高声咒骂。

  白沫疯狂地翻滚,终于,拨开波浪,一道前所末有的水柱从水面上立起,势不可当地向他直扑过来。

  策问转头问道:“韦素一逃出去了吗?”

  回答他的是最后一声闷雷般的巨响。

  已经不知道哪里是河岸了。大地持续地向下塌陷,公孙婴连连后退,却又不甘心离开,一步一回头地望着。

  那座黑云之下的城池每时每刻都在下降,黑色的水狂啸着涌进城中,传来不绝于耳的崩裂倒塌之声,水在街道上来回激荡,空气排出建筑发出巨大的爆裂声。

  很快,冲突翻涌的黑水便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之上,风刮起水雾,漩涡发出雷鸣般的吞咽声,水裹挟着一切,打着旋冲入漩涡中。

  站在远处,听得见苏城沉入水中的悲鸣,这最后的悲鸣没有持续多久,便见那水上忽然冒出大量的气泡,将水喷射到数丈高处,等到不柱落下,溅落在一片来回波荡的黑色水面上。

  公孙婴独自一人,在岸边等下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眼前的一切,早已不复原来的模样。他只是呆呆地站着,望着那可怕的水面。

  夜已深,没有月光,水面无光自亮,波光粼粼,不知道去到多远、多广。

  八月二十日。成周,明堂宫

  “就是这样吗?”

  夏宫署少监王孙宏恭恭敬敬地在地上叩了个头,道:“是!相关事宜,济北方拍、中大夫公孙婴、黎国大行人韦素一奏折在此,请殿下过目。”说着,他将放在身侧的嵌金楠木盘推到身前。

  内侍官少府寺人仆荧跃然跪前一步,将奏折竹简捧出,捧到姬瞒的面前。

  环坐的执政大臣毛公窦、宋公侈、兕公酉、晋侯松、卫侯绶一起深深伏下身子。

  姬瞒看也不看一眼,歪靠在手椅上,仰头闭目沉思,仆荧放睛竹简,继续为他捶背。

  毛公窦等了片刻,道:“殿下,济北方伯奏折中称:旬日之间,他治下的两国相互攻伐,国君或死或沉,苏国已继嗣者,因此国灭封绝,再加上济北方伯少府也以身殉难,史民死者数以千计,这是数十年未见之大案,济北方伯归咎于已,已经另遗使臣,归还方伯印、信,他已自锁于国中,等待袁廷发落。臣等公议以为,应当责其纵恶之罪,削去封号,以观……后效。”

  他奏完之后,庄重地伏地行礼,旁边公卿大臣们都沉痛叹息。

  济北方伯因为下辖诸侯国的罪过而自请归就封国,夺职罢爵,其实是无奈之举。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拥有方伯的身份,正所谓同病相怜,谁也难保属下的那些个诸侯国不闹出这样那样的事端,如果闹起来都要方伯负责,那可真是赔光了老本也不够。

  姬瞒十分疲惫地揉揉额头,道:“罢了,卿士寮处置太重。这件事他责任不大,也就是失察的罪过。你回信给他,让他出来办事,以功抵罪,不要畏手畏脚,从此以后,方伯的责任,在于制止私自攻伐,不需要再为此等事情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