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破国箭(20)(第2/3页)

  “我没有!”有苏大喝一声,手一抬,形状弯曲的木杖不偏不倚地指向黎侯,“蒙上眼睛我也看得清楚,那一箭……那一箭……”

  黎侯冷笑道:“你真的看清楚了?在场的苏国大夫一个个为你而死,他们若见有其他人开弓射死你父亲,为何不告诉你?你说你看得清楚,那你说,射死你父亲的,是谁?你射出的那支箭,又射往何方?”

  有苏举起的手微微颤抖。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早已不知翻滚了多少万遍。

  无论白天黑夜、醒着梦中、走路吃饭……他无时无刻不在回忆、思索,特别是眼睛瞎了这些日子以来,过去的一切更加清晰,更加真实,那天,那人,那挤满了人的庭院……甚至于许多当时在场的他根本没有留意的东西,现在也一一浮现在脑海中,然而,他最后射出的那一箭——始终没有下落,不知射去了哪里,脑海中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记忆。

  他明明能在黑暗中,用声音看到一切,难道那支箭没有声音?难道那支箭,射出去就熔化在空气中?怎么可能毫无痕迹地消失呢?但无论怎么探询自己的内心,他都得不出答案。

  只有一件事是真实的,是毫无疑问的……他绝没有射向父亲!如果没出意外,那一箭一定会洞穿靶子,彻底打败嚣张的将作少监!

  “是谁?这就是我有苏瞎了眼睛,来这里要问的问题。”他一字一顿地道,胸口火般的烧灼感,让他越来越感到全身上下紧绷的力量,“是谁杀了我的父亲……是你!谁动的手,并不重要,是你……你要逼死我,逼死我的父亲、兄长……我苏国与你黎国何干?为何要不择手段,必欲害死我父子为快!”

  黎侯长长叹气,不停地搓着两手,道:“说来惭愧……士大夫应当重义轻利,可惜寡人实在……这也要怪你的父亲,太愚昧、太石板。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国家自古就藏有宝藏,原本可以富甲济北,可你们的祖祖辈辈,却为了向那个已经逝去了的时代效愚忠,而甘愿贫困至此,甚至要向邻国弯下你苏氏高贵的腰。你的父亲,太愚昧了!僵直不化,如何适应这个时代?匹夫有责,怀璧其罪,白白招来杀身之祸,唉!”

  父亲赔笑着的脸,一闪而过,有苏心底忽然酸楚难当,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释然。

  他定定神,挺直胸膛,道:“那是我国的事,与你们的何干?你们想要夺取苏国,为何不堂堂正正地来夺?”

  “时代不一样了,”黎侯不用胜唏嘘地叹息一声,道:“堂堂正正做人做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局势所迫,寡人也是无计可施啊……你不用太过在意。亡国灭神,自古有之。寡人不忍伤害你,只要你愿意,寡人……寡人便让你复国,啊?如何?你虽没有了父兄,但……但可以重新光复苏国,如何?”

  有苏惨然一笑,道:“我已没有了父兄,没有家国,苟且偷生于世,就是为了复仇——覆国难复,即使复了,不过是你这帮卑劣之徒的傀儡,我有何面目去见苏国的列祖列宗?”

  黎侯十分焦急地叹息,道:“真是可惜。前商的承诺,又能何必要延续百年之久?唉……苏民太过刚直,怪不得贫困这么多年。”

  父亲在田间佝偻的背影,霎时间闪过心底。有苏鼻子酸酸的,却道:“谢谢你的提醒。可惜苏国穷得只剩下骨头……你们要来抢,那也可以。我苏国有苏,今天要和你们堂堂正正地结束这场争斗。”

  黎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果然如策问所言,你如果活着,就只是一支射向仇敌的箭,有去无回。好在你这支箭突破太过刚直,太过引人注目,破坏力太大……若没你这支箭,我国又如何能如此轻易地灭掉苏国,洗清所有罪名?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苏脚下的木板“啪”的一声,跟着“啪啪啪啪”连串爆响,被他踩裂的木板一路裂过去,直到屋子中间的大条缝隙上才终止。整个腐朽的木屋横着摇摆起来,黎侯脸上变色,连连后退两步。

  一直站在他身后悄然无声的那人,走上前来,以身体遮挡住黎侯,冷冷地道:“你这支箭,已经洞穿了所有的妨碍,现在应该到头了吧。”

  有苏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儿,道:“那就在这里做最后的比赛吧,将作少监大人。”

  城外。

  几乘战车滚雷般驰上小山坡,公孙婴不等车停稳,便大声问道:“下城、河边情况如何?”

  车上的人气喘吁吁地道:“大人,下城和河边没有动静,黎国人没有布防!但城下依旧有人巡视,看样子,还是在提防什么人出城。”

  “城门打开了吗,为何城内始终没有动静?”

  另一名大夫道:“属下已经四次叫门,门上皆托黎侯之言,拒绝开门。我们的人没有发出信号……”

  公孙婴眉头紧紧皱成一团,道:“既然如此,那只好准备攻城了。来人!”

  “大人,少府大人没有命令,我们攻城就是与黎国公开交战,恐怕……恐怕在场的人没有谁有这个权利。”

  公孙婴怒道:“混账,难道置少府大人的安危于不顾吗?”

  “大人……难办之处正在这里……若少府大人无事,只是没有及时出城,那我们攻打黎军,可就犯下了大错……恐怕反而会牵连到少府大人,请大人三思!”

  公孙婴沉默半晌,一拳砸在车轼上,道:“……再探!”

  那块石头扔出去,“啪啪”连声,响亮的声音扩散开来,让有苏将身处之地看了个清楚。

  站在崎岖的乱石上往上看,深渊底下比顶上看起来还要宽阔,像个倒立漏斗,越往下越宽,声音几乎无法勾勒出洞底的边缘,周围的地面和石壁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穴,那块石头一路响亮地滚进了一处延伸向下的洞穴,很久很久,回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