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人者·隐身人(第4/5页)

  杜林是座安静的小城,绝少有外族人踏入,城内外族痕迹最浓的大概就是一间人族风格的酒馆——老板还常年不在,都是委托羽人替他打理。这里生意清淡,无法完全展现人类世界中属于酒楼的那份热闹与喧嚣,却出售货真价实宛州酿造的好酒,还提供人类爱抽的烟草。一进酒馆,呛人的烟味混合着烈酒气息扑鼻而来,差点把纬苍然熏了个跟头。

  汤遇看来是习以为常了,连酒都要的是人类的三酿春,这种酒纬苍然喝上半杯就撑不住,只能喝点果酒。汤遇也不勉强,自顾自地灌上几杯,并不怎么说话。纬苍然陪着他喝,也几乎没说什么话,只是耐心等着汤遇把话题抛出来。

  汤遇斜眼看着他:“年轻人真是沉得住气。要做一个好捕快,沉得住气是基础。在这样死气沉沉的地方,像你这样的小伙子,真是个异类。”

  他一面说,一面手往四周一挥,整座酒馆里只有四五张桌子有客人,而且都很安静,与其说他们像酒徒,不如说更近似于茶客。这里仿佛就是整座城市的缩影,如同一条缓慢流淌的小河,连掀起一朵浪花都很难。

  纬苍然一笑,没有搭腔。汤遇略带讥嘲地笑笑,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我年轻的时候其实和你一样啊,总觉得太平的空气吸多了,骨头都会被腐蚀掉,所以想方设法进了虎翼司。我们虎翼司主管要案,又不只局限在一城,机会总是有的。五年里我也破了好几桩案子,外间好评颇多,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可我万万没有料到,我会撞上了那一件奇案……那案子毁了我的一生。”他的目光渐渐阴沉下去,就像是蒙上了一层凝重的雾气。纬苍然不敢打断他,只能耐心等待,过了许久,汤遇才接着说下去:“你相信世上有隐身人吗?”

  “隐身人?”纬苍然一愣,想了一会儿,“应该没有。虚魅无形体,但也无意识,不算‘人’。”

  这话说得很简略,不过也切中要害。魅族是九州大陆上十分特殊的一个种族,严格说来都不能算种族。他们由飘散在自然中的精神游丝构成,形成初期不具备形体,所以称为虚魅。直到获得了足够多的精神力时,魅才会缓慢地为自己凝聚出一个身体——通常以其他种族的形态为模板——此时便进化到实魅的状态。

  “秘术呢?秘术可以吗?”汤遇又问。

  纬苍然又想了想:“亘白云雾术算不上;明月秘术只是幻觉,谷玄秘术接近,也不能算,因为只能隐形,不能动。”

  他的意思是说,亘白秘术能制造云雾隐蔽自己,但那算不上真正意义的隐身。明月秘术可以制造幻觉欺骗他人眼睛;谷玄秘术则能将自身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但这两者过于高深、极耗精神力,施术者同时不能做其他事,所以也不能算。

  “可是我就碰到过真正的隐身人啊,”汤遇长叹一声,“能够跟踪、能够偷窃、能够杀人于无形的隐身人。”

  纬苍然心中一动,知道自己将要听到一个非同一般的故事。

  你应该听说过雷虞博这个名字,他曾经是羽族最有名的星相师,也是世所公认的星相学大家,与当时全九州其余六位星相师一道,被并称为星学七圣。十五年前,他被一封神秘的远方来信所吸引,抛下手中的事务去往越州,却在那里杀死了星学七圣中的其余六人,自己也逃跑了,从此不知所踪。

  是的,你说得没错,现在雁都城中那座建了一大半的观象台,就是他当年所主持的。由于他的离去,观象台没有办法建成,他的家族因此被他连累而获罪,并被抄家。抄家这种事情原本不需要我插手,但我收到了钦天监监正风鹄转交的羽皇密令,要求我去找到一样东西。密令里说,雷家的其余财产皆无所谓,但有一样东西,非得完整地带回去呈交羽皇不可,那就是雷家世代积累流传下来的观星图谱。这些东西有什么重要的,我们学武之人也不知道,既然有羽皇密令,照办就行。

  雷家声望虽隆,也不过是个中富之家,一应财产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差不多清点干净了。但我始终没能找到星图,所以当雷家已经家徒四壁之后,我仍然没有走。雷家的人似乎猜到了些什么,都有些紧张地盯着我,我心中一动,一面逐间查找房中的暗道机关,一面留意着雷家人的目光。当我进入雷虞博的书房时,觉察出他们眼神不对,虽然极力作出不在意的样子,却总是忍不住要偷偷看上两眼。

  于是我心里有了底,把书房彻彻底底梳理了几遍,终于找到一个暗门,并从中翻出一个精致的带锁盒子。这盒子的木质很古旧了,上面有一些怪异的花纹,锁更是坚固而巧妙。我花了很大功夫才把锁弄开,盒里果然装着厚厚几大摞的纸张,上面画着种种复杂的符号,我完全看不明白,但也能推想得到这就是羽皇想要的星图。我用锁把盒子重新锁上,吩咐手下结束抄家的事,自己则去向钦天监复命。

  出门时,雷家的人看到那个盒子,脸色都变了,其中一个人甚至当场哭出了声,但他们也明白自己无力阻止我。

  你一定要记住我接下来所说的细节,它对于你理解此案非常重要。我关上盒子的时候,确定所有的星图都在里面。然后我带着盒子,并没有骑马,而是凝翅起飞,直接飞向钦天监方向,在此期间也并没有任何人接触到我。到了钦天监之后,考虑到此事不宜声张,我没有亮出腰牌享受配带武器的特权,只是按规定解下了刀弓,按正常程序求见。后来我才知道,这一举动救了我的命。

  风鹄显然也并不想让旁人知道这个能惊动羽皇的小盒子的重要性,所以在不起眼的侧厅接见了我。我们喝了一通茶水,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他才挥退仆人,低声问我是否找到了星图。我取出那个木盒,打开锁,将木盒递给他。他很满意地接过盒子,当着我的面将盒子打开,把星图取出来。然而他的身子马上僵住了,猛然愤怒地向我扬起手中的纸片,咆哮着:“你看看你带回来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