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任飘萍·不系舟 第一关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第3/3页)



  有莘道:“芈压聪明伶俐,将来一定能令芈氏振兴。”

  芈方叹息道:“这孩儿生来聪明,我本来对他也抱有重望。岂知他不学好,整天流连于庖厨之间,迷恋烹饪小技,唉,我如今只希望他能把这份家业传下去,莫在他手上败亡得一干二净便足愿了。”

  芈压不服,嘟起小嘴道:“什么烹饪小技!烹饪的学问大的很!”

  芈方冷笑道:“什么大学问。在各位贵宾前面胡说八道,也不怕贻笑大方!”

  有莘道:“不然。烹饪虽是小技,但若说关乎大道,却也不错。其于治国,其于天道,实有相通之处。”

  芈压大喜,连连道:“就是就是。”

  芈方有些不悦,说:“小儿年纪尚幼,世兄这说法若无根据,只怕难脱谄媚之嫌——让我这个连是非也还不懂得分辨的小子听了,更是大大有害!”

  有莘正色道:“城主这话说重了。我和芈压相交甚得,哪有教坏他的道理。我虽然不懂得烹调,但家师之于烹饪,却是古往今来第一大高手。我虽不学烹饪,但也听他老人家说过,天下之至味,亦通天下之至理!”

  江离听他这几句话俗音少而雅言多,不禁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平时故意粗声粗气说话,这会子说起什么天下至理,倒是头头是道。”

  芈方道:“有何至理,不知世兄能否为我这块老朽木头剖析一二?”

  有莘不破道:“当日我祖父与我师父相会于鼎俎之间,因问起治家理国之道,我师父以味为喻,说出一番道理。当时我虽不在场,但因此论甚高,祖父铭之象鼎,以训后人。故小子也常诵习。”

  芈方颜色稍霁,芈压竖耳聆听。

  有莘不破道:“如以三虫言,水居者腥,肉食者臊,草食者膻。然臭恶犹美,皆有所以。”芈压会心地点了点头,有莘不破继续道:“凡味之本,水最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变,火为之纪。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後多少,其剂甚微,皆有自起。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弗能喻,若射御之微,阴阳之化,四时之数。”

  芈方听到这里微微颔首,芈压更是连眼睛也亮起来了,这些道理无不暗合他近来烹饪时的心得,心虽得之,口不能言,被父亲用大道理压着,自己明明不服,却又说不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话来,只能乱发脾气和父亲抬杠。只听有莘不破继续道:“知其理,通其事,察其变,鼎中之物,方能久而不弊,熟而不烂,甘而不哝,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淡而不薄,肥而不腻。”

  苍长老突然想起,此论似曾听过,只是一时却想不起何处听来,但隐隐感到此论关系重大。忙一边思量,一边细听:“如其取材,丹山之雀,洞庭之鱼,昆仑之苹,寿木之华,南极之碧菜,云梦之青芹,阳朴之姜,招摇之桂,越骆之菌,鳖鲔之醢,大夏之盐,宰揭之露,长泽之卵,玄山之禾,不周之粟,阳山之穄,南海之秬——肉之鲜,菜之美,和之胜,莫先于此。”

  芈压寻思:“若此,我能得十之五六而已。”芈方心道:“此为喻体,其理未出。”

  有莘不破续道:“至若水之美者,三危之露,昆仑之井。果之美者,沙棠之实;常山之北,投渊之上,有百果焉,群帝所食;箕山之东,青鸟之所,有甘栌焉;江浦之橘;云梦之柚;汉上石耳。”

  芈压寻思:“若此,我所得不过十之一二。但此等宝物,何以得之!”却听有莘不破道:“何以得之?必得青龙为乘,天马为匹。何以致青龙天马?非先得至道、穷天理,不可得而具。纵天子不可强为,必先得道。道者止彼在己,己成而天子成,天子成则至味具。故审近所以知远,成己所以成人。圣王之道在于要约,不在于繁缛!”

  这番话说出来,只听得芈压如痴如醉,芈方也欠身作揖,道:“老朽井底之蛙,非世兄,今日难闻上国至理!惭愧惭愧。”

  苍长老突然想起一事,心头大震:“师父!祖父!难道他是那人的徒弟,那人的孙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马蹄半夜醒来。想起生来贫贱,四方流落,与哥哥相依为命,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着落。十多年来寻寻觅觅,只希望能给哥哥寻到一个饱暖的窝也不可得。

  “为什么我不能像陶函的那个台侯那样!为什么他年轻轻就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一样的年纪,一样是人,为什么我却要遭人白眼,受人唾弃?为什么要窝在这里挨寒受冻!”

  “弟弟,别想那么多,睡吧。”不知什么时候,马尾也醒了。

  “哦。”马蹄阖上了眼睛,却止不住脑中彭湃起伏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