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2/2页)

云湛愣住了:“你……你全都听见了?”

“别忘了,我虽然打架不行,玩弄小把戏却谁比谁都在行,”风笑颜轻笑一声,“昏迷咒对我不管用的,我只是装晕而已。”

“那你……”

“我没什么,”风笑颜飞快地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既然我姨妈可以坚决地爱着一个背叛了她的男人,要我接受一对已经死去那么多年的父母,没那么困难吧?”

“我相信你啦,真心话,”云湛由衷地说,“有空的话,别忘了回南淮看看。”

风笑颜好像被风迷了眼,漫不经心地揉揉眼角,忽然换出嘲讽的口吻:“喂,我觉得那个辰月教主也对你有点意思呢。她离开的时候,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我看得出来她的脚底下心不在焉的,差点绊一跤。你能相信辰月教主走路被绊一跤吗?”

“我们羽人和河络不能通婚,所以这种大玩笑就别开了。”云湛严肃地说。

“切,我听南淮城的说书先生讲过一个《成人礼》的小段子,故事里的夸父和蛮族人都能相恋,精神恋爱嘛……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吗?”

云湛替风笑颜牵着马,把她送到了官道上,风笑颜一只脚踩上马镫,却又放了下来,脸上犹豫不定。过了很久,她像是终于下了决心,又走到云湛面前。云湛很惊讶地发现,她的神情有些严肃。

“你老是说我脑子没长全,说我什么情况下都喜欢傻笑,那么没心没肺,而且遇到什么事都能扔下。你知道为什么吗?”风笑颜问。

云湛摇摇头,风笑颜浅浅地一笑:“在我三岁那年,我娘死了,我爹不知所踪,我在风家一个人孤苦伶仃,想要报仇都不知道该找谁。我娘死后的几个月里,是我的人生最灰暗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我偷偷溜出门,想到我母亲那间被烧掉的小屋的废墟去,却又迷路了。我在偌大的风家院子里四处转悠,终于忍不住悲从中来,哭了起来。”

云湛忽然浑身一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风笑颜,风笑颜继续说:“就在这时候,我身边钻出一个大概七八岁的男孩。他自己个子也小小的呢,说起话来可气派得不行,他对我说……”

“别说了!”云湛一拍额头,“我有点印象了!你就是当时那个小女孩?”

“那会儿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呢,”风笑颜笑嘻嘻地说,“人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风蔚然,是族长风长青的养子,偏偏是个不能飞的无翼民,成天吊儿郎当惹人嘲笑。几个月前我们碰面时,你一提你曾用过风蔚然的名字,我就认出你来了。没想到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出息,不过么……”

她凝视着云湛,很郑重地说:“谢谢你!”

风笑颜伸出双臂,轻轻拥抱了一下云湛,跳上马,头也不回地打马离开。马蹄在官道上敲出一溜欢快的尘烟,云湛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忽然间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有一点点湿润的感觉。十七年前早已被他遗忘的往事又从布满灰尘的角落里慢慢浮现。

“喂,那么晚了,一个人在这儿哭什么呢?”云湛、或者说八岁的风蔚然低头看着这个哭泣的小女孩。

“不用你管!”小女孩冷淡地回答,迅速抹干了脸上的泪水。

“还挺倔,”风蔚然不顾对方的躲闪,硬是摸了摸她的脑袋,“被院子里的小孩欺负了?被爹娘教训了?被风长青那个老王八蛋处罚了?”

“我说了不用你管!”女孩撅着嘴,但显然已经被“风长青那个老王八蛋”的称呼逗乐了,清秀的脸庞虽然极力绷着,还是露出一丝笑意。

“没关系啦,想开一点,那个老王八蛋事儿最多,谁都难免在他手里遭点罪,”风蔚然说,“你知道吗?明天我就要被风长青送到宁南城,去给云家做人质,这已经是我在风家的最后一天了。”

女孩呆呆地看着他:“做人质……你不难过吗?”

“有什么好难过的,这就是人生啊,”八岁的小屁孩摆出一脸假模假式的沧桑,“我从小死了娘,不久前又死了爹,现在还得去替老王八蛋做人质,还不是一样得活下去?”

小女孩低下头,轻声说:“原来你和我一样啊……”

风蔚然并没有听到这句话,仍然在自顾自地说下去,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懒散笑容:“生活永远是该死的,但是生活该死,我们不该死,我们总得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尤其是,当别人都挺希望看到你难过的样子的时候,你就乖乖地让他们看到你难过了,岂不是很伤自尊的一件事?”

小女孩仍然没有说话,但已经不再哭泣,而是咬着手指头站在那里,似乎在思考着风蔚然的话。风蔚然蹲下身子,拍拍她肩膀:“好了,别哭了,回屋去吧。记住我说的,天底下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机会的话,就多笑笑。别人想要看你哭的时候,你尤其要笑。”

女孩沉默了许久,忽然用力点点头,向云湛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颜。她转过身,摇摇摆摆地想远处跑去,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这小妞……笑得还真好看。”风蔚然咕哝着,随便找了块平地坐下来。刚才的那一番话勾起了他的心事。年仅八岁的孩子想着从未见过面的难产而亡的母亲,想着在重病中苟延残喘、却仍然难逃一死的父亲,想着即将在云家开始的人质生涯,想着从小到大所经历的冷漠人世,想着前路迢迢的未来,不知不觉间就掉下了眼泪。他并不知道,命运在那一刻悄悄拉开了一根长线,将他和那个不知名的小女孩连在了十七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