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或跃在渊(第3/4页)

我读了两遍,没有一字提到北疆。

我想在北疆铸把利剑,可是圣上给我镔铁吗?莫非圣上并不关心北疆,只是要给我一个葬身之地?放下圣旨,我的心头沉重,眉头皱得比以往更紧。

“大人,大人!”窦众卿叫了我两声,“云州的仓廪已经没有了存粮,那些农民都要大人把种子发给他们。现在他们都聚在了公署大门前……”

“连种子都要吃吗?真到了这步田地了吗?”我低语问了两声,窦众卿点了点头。

“推我出去,我去和他们说。”

外面朔风凛冽,我看到聚集在公署门口的百姓,几个差拦着他们,差点张不开嘴。

“乡亲们,这么冷的天,你们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吗?”我用尽力气大声喊道,压过了百姓们的喧哗。

一个满脸沟壑满头白发的老人,颤颤巍巍走了出来,身上的布袄补得已经不能再补,还是露出了里面发黑的棉絮。

“大人,我们是范夫人乡的,我们乡实在没东西吃了,连树皮都已经吃完了。跑到县里,县令说让我们等着,可我们哪里还等得住啊!婆娘们没奶,光是饿死的娃就已经十几个了……大人,开恩啊……”

一片要我“开恩”的喊声随他响起。我开恩?我有什么恩可开?真的吃了种子,往后的日子不要过了?“大人,卑职前两日已经把云州武啸星将军的残部召回了,是不是要派出来压压?”窦众卿轻声在我身边道。

我摇了摇头,朗声道:“诸位乡亲父老,不是我明可名握着粮食不肯放,可我手里的确没有粮食了啊。就连军中的军粮,我也都派去了各个县……”

“大人,把种子拿出来吧,反正种下去也收不到,不如先吃了吧……”

辽东路的土壤其实是举国最肥沃的,连土都是黑的。若非匈厥古,开春的时候只要洒一把种子下去,什么都不必管秋天都能有好收成。匈厥古……我心头一痛,看着这些饥色满面的乡亲,我决定要铸剑,即便皇帝不给我镔铁,我就是用双手挖也要挖出来!

“乡亲们,外面风大,你们不如先回去,留几个说话的人跟我进去,慢慢谈,行么?”我身上是皮袄已经耐不住了,何况他们之中有些人还穿着单衣。

人群中一阵骚动,五个长者站了出来,面露希冀之色。

散去人群,我让差役把公署的火盆都放在堂上,众人围着火盆坐了。

“晚生明可名,这位是窦主薄,几位老人家如何称呼?”我拱了拱手。

几个老人连忙回礼,口称不敢,年纪最大的那个开口道:“老儿们都是范夫人乡的,乡里大半都是姓范的。老儿是族长,叫范正颜,他们都是老丈的族堂兄弟。”

我又一一行礼,道:“小子接管燕云,初来乍道,各地地方志尚未看完,于贵乡情形不很清楚,能否有劳老人家指教一二。”

范正颜回礼:“大人客气了。大人,范夫人乡归玄远县管,是最靠近匈厥古的乡县了。虽然土地肥沃,但是匈厥古来得越来越勤,见到男丁就杀,见到妇女就掳掠回去,实在是无法耕种啊。”

我点了点头,燕云问题的根结,说到底就是匈厥古,心下黯然,道:“老人家,放种粮固然能解一时之饥,但是这一整年再怎么过?若是诸位乡亲相信晚生,小子即便粉身碎骨也会为乡亲们找来粮食……若是乡亲们信不过晚生,尽管去抢种粮,晚生手里的刀枪绝对不回向着大越百姓。”

范正颜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道:“大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小老儿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大人善待我等草民,我等自然也不敢和官府作对。只是大人啊,那种子不种下还能吃,种下去可就血本无归了啊……”说着,范正颜等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施礼告退。

想当年我只是个流浪街头的混混,现在却要担负起两州百姓的性命安危。把云州事务交代给窦众卿之后,我再次登车前往山海州。此行我一定要见见辽东路布政使甄国栋。随车的,还有纹银五百两。

我用银子买通了甄国栋的管家以及爱妾,甄国栋总算同意在私堂接见我。他看上去一脸正经,似乎没有喜乐,总是半闭着眼睛抚弄长须,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一时不知道是否该将怀里的贿赂递上去。

“大人,卑职手里有一块好玉,听说大人博学多闻,能否点评两句?”闲话之后,我终于扯到了正题,并从袖里掏出了翠绿如意。

甄国栋接过如意,两眼闪过一丝光芒,被我抓到。不过到底是只老狐狸,居然不动声色,道:“此玉的确上佳,若是有些来历便更好了。”我忍痛笑道:“此玉乃是昔日国老本心先生所持,大内档案中历历可查。”甄国栋也笑了,道:“只不知这宝贝大人从何处得来?”

我故作姿态,抚须笑道:“此等宝贝,即便是万两黄金也难得啊,卑职自感福薄,正想替它找个好主呢。”甄国栋哪里还能不知我的意思,笑道:“何等人物才算是好主呢?”我一拱手,道:“此物非百姓草民可得,必是庙堂显贵,且应体应玉德者。”

“玉德?”

“便是仁。”我微笑道,“大人爱民如子,牧守一方,实在是此宝之好主。”

甄国栋抚着如意爱不释手,直言道:“明大人客气。唉,说起来明大人大才,放在燕云的确不妥,只不过这乃是圣上的意思,还请大人坚持些日子,本官自会调明大人去妥善之处。”我正色道:“卑职能在大人手下,为国效力,为君尽忠,乃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别无他想。只是……”

“只是?”甄国栋不解地看着我。

“只是下官处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还请大人调些粮食布匹丝绸过去……”

甄国栋惊讶地看着我,半晌才道:“明大人,调拨粮草本就是本官分内之事,燕云两州又是边境,自然不能亏欠。这样,本官过几日便调大麦五千斛给你,麻布万匹,丝绸千匹,如何?”

这些物事本来就该拨给地方的,现在我送了师门遗物才拿到,不由心中恼怒。不过他是上官,若是一口咬死库中少货我也没有办法。当下鞠躬到地,道:“下官这里代燕云百姓多谢大人了。”

甄国栋充满深意地笑了笑,道:“听说燕云那里匈厥古猖獗,这些物事可别没几天就被劫了去啊。”我一时没有领悟,接口道:“下官不敢轻心。”甄国栋摇了摇头,道:“明大人不必客气,若是真有什么闪失,再来本官这里要便是了。”

我终于明白,只要被匈厥古劫了,自然难以入帐,至于真劫还是假劫,只有官员心中明白了。可叹我大越立国不过四十年,吏治居然败坏到如此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