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法术光(第3/4页)

“我和白日天光一同醒来。所幸我的头还算硬,只是耳朵后方有个肿块和割伤,好像裂开的小黄瓜。至于贺尔,我把他留在‘药眠’当中。”

“都怪我没看守好……”

“却不是因为打盹的关系。”

“对。”亚刃支吾道:“都是因为……我当时……”

“你在我前方,我看到你,”雀鹰口气怪异,“他们蹑手蹑脚上来,把我们当成待宰的羔羊当头敲倒,取走金子和上好质料的衣物,以及一个可卖的奴隶,就逃之夭夭了。孩子,他们要的人是你。把你带到阿姆冉市集,能卖到一座农场那么好的价钱哩。”

“他们没有敲得很重,所以我后来也醒了。在他们把我逼到死巷之前,我着实让他们奔跑了一阵子,而且把他们抢来的战利品散在街上。”亚刃两眼发亮。

“他们还在那里时,你就醒来了,然后跑走?为什么呢?”

“引开他们,别让他们加害你呀,”雀鹰话中的惊讶,瞬间挫了亚刃的自豪,他于是不悦地又说:“我当时以为他们要捉拿的人是你,我以为他们可能杀掉你,所以才抓走他们的赃物袋,好让他们追我。而且我边跑边叫,让他们可以跟来。”

“啊,他们是跟去了没错!”雀鹰只是这么说,一点也没表示赞赏。倒是坐着沉思了一会儿,才又说:“你当时没想到我可能已经死了吗?”

“没有。”

“先谋杀再抢劫,这是比较安全的办法。”

“我没那么想,当时只想到把他们引离你身边。”

“为什么?”

“因为引开了他们,让你有时间醒来,你或许就能出手防卫,然后把我们两人带离险境,或者,无论如何至少你可以独自逃离。我原本负责守卫,末了却失于防守,我想弥补。你是我守卫的对象,你是关系重大的人,我理当保护。或者,起码视你的需要而采取必要行动,因为是你将带领我们。不管我们未来走去哪里,带领的人、以及拨乱反正的人,都是你。”

“是吗?”大法师说:“昨夜之前,我也一直这么想。我以为我有个追随者,但事实上是我追随你哪,孩子。”他的声音很冷静,但可能带点嘲讽。亚刃不晓得如何接口,他真的完全糊涂了。他一直以为,他当时睡着、或是因恍惚而疏于守护,所犯的错误,几乎无法以引开抢匪的功劳弥补,但现在显然变成:诱引抢匪离开雀鹰是愚笨的作法,而在错误时刻进入恍惚,反而是一项绝妙的聪明之举。

“大师,我让您失望了,真抱歉。”他终于说话了,双唇有点僵硬,而且,欲哭的感觉再度难以控制,“还劳您救了我一命……”

“而你或许也救了我一命——”法师粗率道:“谁晓得是怎样呢?他们顺利击倒我们时,也有可能把我的喉咙割了。亚刃,别再哭了,很高兴现在你又跟我会合了。”

说完,他走向储藏箱,点燃烧炭的小炉子,开始忙起来。亚刃躺着看星,情绪渐渐平静,心思也慢慢不乱奔驰了。他于是想通,无论他做了什么、或没做什么,雀鹰都不会妄加评断。凡他已做的,雀鹰都接受为事实。“我向来不惩罚。”他已经对埃格这么表明过,说时声音冷静。看来,他也是不奖赏的。但他毕竟曾极速横越海洋搭救亚刃,而且为了亚刃猛施法力。今后,必要时他还会再这么做。他是个可靠的人。

雀鹰值得亚刃对他付出全部的爱和信赖。事实上,雀鹰也信赖亚刃。亚刃先前的举动是对的。

法师这时回来了,递给亚刃一杯冒热气的酒。“这东西或许可以助你入睡。当心点儿,会烫舌。”

“这酒打哪儿来的?我一直没见到船上有酒囊……”

“‘瞻远’这条船上所有的东西,比双眼能见的还多。”雀鹰边说边在他身旁落坐。亚刃听见他在黑暗中发笑,很短促,几乎听不见。

亚刃坐起来喝酒。酒很好喝,而且补身提神。他问:“我们现在上哪儿去?”

“向西航行。”

“昨天你跟贺尔去了哪里?”

“进入黑暗之域。我一直没跟丢,但他自己倒是走失了。他在黑域外围那个错乱和梦魇的无尽荒野流连徘徊。他的灵魂在那可怕的地方,一如小鸟吱喳,也好像远离海洋的海鸥在啼叫。他根本不是什么向导,早就迷失了。他空有法术技艺,却从不看前面的道路,只顾看自己。”

亚刃听不懂话中含意,但此刻他也不想弄懂。他已经多少有过被拖进巫师所说的“黑域”的经验,但实在不愿回想那个经验,那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老实说,他不想睡着,以免又在梦中见到那个黑域、那个黑暗身影——就是伸出一颗珍珠光芒,小声说着“来呀”的黑影。

“大师,”他的心思突然转到另一个题目:“为什么……”

“睡吧!”雀鹰稍带不悦地说。

“大师,我睡不着。我想不通您为什么不解放那些奴隶。”

“我解放他们了呀。那艘船上的枷锁都解开了。”

“但埃格手下有武器。要是您绑住他们……”

“哦,要是我绑住他们,如何呢?他们才不过六个人,而桨手们和你一样,都是被链住的奴隶。现在这时候,埃格与手下恐怕全死了,不然就是被链起来准备当奴隶卖掉。反正,我让他们自由去战斗、或协议。我绝不当收买奴隶的人。”

“但您明知他们是为非作歹的家伙——”

“明知他们为非作歹,是不是就要与他们同声一气?让他们左右我的行为吗?我不打算替他们抉择,也不打算让他们替我抉择!”

亚刃哑口无言,深思起来。不久,法师柔和地说:“亚刃,你明白吗?一项举动不像年轻人想的那样,有如捡起而来丢出去的一颗石头,要不是打中目标、就是错过目标,然后就完毕了。一颗石子被捡起来,土地因而变轻,拿石头的手因而变重。把石头丢出去时,天上星辰以绕行相应。石头打中或坠落,宇宙都因之改变。整体的均衡,仰赖每项单一行动。风、海、水、地、与光的力量,以及禽兽植物都如此,一切都完好、合宜地搭配着。这一切行动都含括在‘一体至衡’当中。举凡飓风、大鲸鱼的号鸣、枯叶的吹落、蚊蚋的飞移,一切行动都在整体均衡的范围内。我们,既然身为具备力量操控世界、并相互操控的人,就必须学会按照落叶、鲸鱼、风的本性去行动。我们必须学会保持那均衡。既然有智力,我们就一定不能轻举妄动:既然有选择,我们就一定不能轻率妄行。虽然我拥有惩罚或奖赏的力量,但吾何许人也,怎可随意把玩他人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