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番外:繁花碎影3(第2/3页)

沈昭正抬起茶瓯想抿一口提提神,乍一听到‘庚帖’二字,略微失神,没拿住瓷瓯,只听‘哐当’的一声,瓷瓯从指间跌回书案上,溅出大半瓯滚烫的茶水。

“你又怎么了?”瑟瑟忙起身来看,从袖中抽出锦帕给他擦拭,挽起袖子,仔细查看:“有没有烫着?”

沈昭轻摇了摇头,状若随意地问:“那你知道岳父最近见过什么人吗?”

“倒没有……”瑟瑟想了想,道:“玲珑说前些日子经常跟宗玄见面,而且神神秘秘的,可这段时间又开始闭门谢客……你不是把武贲营交给沈晞了吗?宗玄陪着他终日待在校场,跟父亲来往得没有那么密切了。”

沈昭默了良久,脸上表情复杂,怜悯中带了丝丝惋惜,蓦地,他扣住瑟瑟的肩胛,郑重地嘱咐:“明天我要出宫一趟,去巡视一下武贲营,你好好待在宫里,不许乱跑。”

瑟瑟抿了抿下唇,软软说:“我陪你吧……”

沈昭摇头:“明日给康儿放一天假,不必去学堂,你好好陪着他吧。”

一提及康儿,瑟瑟便生出了旁的牵念,不大爱黏着沈昭了,微忖了忖,甜甜一笑:“也好。”

自打楚归于秦,南北山河一统,便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逐渐开始重文轻武。沈昭裁了几十个武职,将军营合并,减少这方面的开支,把省下的银钱用来修建河堰、堤坝。圣意之下,像武贲营这种过去是肥差的部门也渐渐变得冷清起来,迎来送往少了许多,把沈晞放在这儿更像是发配。

沈昭倒不是故意在难为他,只是这人奉旨读书,刚读了一个月,就吵着闹着说自己不是这块料,非要干回老本行,沈昭叫他吵闹得心烦,便将武贲营拨给了他,权当给他个舒展拳脚的地方。

别说,沈晞这个人瞧着不靠谱,但在治军方面颇有造诣,没用多久便将武贲营上下训练得有模有样。

沈昭这回来没让宣旨,没摆仪仗,一进校场便见沈晞堂堂一个王爷在亲自训练新兵,两人寒暄了几句,沈昭打法他回去继续练,由校尉陪着去了后边营地见宗玄。

自打先帝驾崩,这老道便跟在沈晞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他得看着沈晞,生怕沈晞像前世那般惹恼了皇帝陛下,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所幸,辗转近十年光景,虽然走得坎坷些,但好歹没有重蹈前世覆辙,到如今,他的恩人还好好活着。

所以,再见到沈昭,便没有了前世最后那一年的憎恨与厌恶,只剩下些许感慨。

沈昭摒退了众人,抬手解开系在胸前的丝绦结,随手将披风扔到绣榻上,围着这狭小的营房转了一圈,陈设甚是简陋粗糙,唯有书柜上的一整排书,码得齐齐整整。

掠了一眼书案上批注到一半的书册,沈昭随口问:“写什么呢?”

“给《左传》做批注。”宗玄跪在地上,恭声回:“岐王嫌书晦涩难懂,贫道想着做些批注,好让岐王晚上回来读。”

沈昭揶揄:“你一个修道的,对儒家典籍还有研究啊?”

宗玄跪得板正,答得干脆:“贫道未入道家前曾念过几年私塾。”他顿了顿,又绕有深意地补充:“若是黎贵妃未早逝,先帝对岐王能像对陛下一般用心,他也不至于由着性子怠慢了功课,荒废了学业。”

他话里有话,沈昭却未接,只道:“行了,起来吧,别跪着了。”

沈昭将手放在炭盆上烘了烘,道:“朕好像一直欠你一个‘谢’字,要是没有你,便不会有重来的机会,也就没有今天的朕。”

宗玄躬身道:“贫道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弥补了前世的遗憾,斗胆说一句,贫道与陛下不过是相互成全,毋需言谢。”

沈昭冲他轻微一笑,笑中含着几分清透的精明。

“你倒是实诚,但不管怎么说,终归是你圆了朕的心愿,只是……”沈昭凝目看他,笑容渐敛:“你可是还想去圆旁人的心愿?”

宗玄显得有些紧张,但随即舒开这口气,豁然道:“就知道瞒不过陛下。”

“莱阳侯是朕的岳父,是皇后的父亲,你倒真是胆子不见小,谁都敢蛊惑啊。”

宗玄默了少顷,正色道:“此生贫道没有遗憾,并不想再重来一次,不是贫道蛊惑莱阳侯,是他自己找上贫道的。”

沈昭凉凉道:“那你就应了?”

“贫道原先没想应,可莱阳侯一片痴心执念,贫道于心不忍,就答应了他一试。”

“试?”

宗玄道:“前世的‘玄机阵’能成功,是五分人力,五分天意所致。贫道早就对莱阳侯说过,此事成与不成还得看机缘。”

沈昭紧凝着他,一字一句道:“那就让它不成。”

屋中一阵静默。

“贫道以为陛下会理解莱阳侯的,就算旁人不明白,至少您是清楚的,失去所爱那是何等万念俱灰,痛不欲生……”

“兰陵跟瑟瑟不一样。”

宗玄颔首:“对,长公主跟皇后不一样。当初的皇后是无辜的,是可怜可惜的,她没有做错什么,却被命运逼上了死路。”

沈昭干脆道:“你既然懂这些道理,就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莱阳侯如今只是伤心,你别把他往这上面引,别给他念想,过个几年,他早晚有走出来的时候。可你要是把他引到这上面——你也说了,成与不成要看天意,万一天总不肯成全他,你要他怎么办?要他把后半生的光阴和心血都耗在这上面吗?”

“朕最明白了,一旦开了这个头,有了希望,就再也放不下了。”

宗玄一直等着他说完,才平静道:“当年满朝官员跪在皇后的陵寝之外苦求陛下,那么多人劝您,您为何没有改变主意,认准了这条道要一路走到黑?”

他迎上沈昭那双冷目,无畏道:“那是因为您愿意为了心爱之人舍弃一切,愿意赌上所有去追寻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哪怕只有一点点能令爱人重生的希望。如今,您曾经做过的事情莱阳侯也愿意去做,他愿意为了心爱人付出那样的代价,而尽了人事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由天意来决定,他有这样的勇气,这样的决心,为什么不配得到这样的机会?”

沈昭闭了闭眼,眸中的冷意渐渐消散,想起了前世生命中的最后一年,那曾经刻骨的痛楚随着岁月流逝而渐渐变淡,每每忆起,犹剩点点苦涩。

他经历过,也明白那种万念俱灰的滋味,没有谁比他更了解。

木炭烧得‘荜拨’响,烘起来一股暖意,沈昭最后掠了宗玄一眼,不再多言,拿起披风,推开门出去了。

寒风刺骨,轻啸着刮过来,魏如海忙上前给他把披风系好。马车正停在他身边,他却摆了摆手,道自己想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