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章(第2/3页)

这孩子是干干净净的,是完全属于她的,是她仅存的、唯一的支撑。

她与沈昭和母亲冷战了数月,不见他们,不跟他们说话,躲在寝殿里浑噩度日,在一个大雪漫天的午后,自睡梦中醒来,看见沈昭悄悄摸进了她的寝殿,抱着钰康在玩。

寒冷的隆冬腊月,殿中烧着熏笼,供着炭盆,温暖如春。木炭被烧灼得噼里啪啦响,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

沈昭将缕着金线的冷硬外裳脱下,只穿了软绸深衣,小心翼翼地托着钰康的背将他搂在怀里,而钰康也极为依赖地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用白皙胖乎乎的小脸蛋蹭他。

窗外狂风呼啸,殿内却静谧温馨,父子两在那里,好像一幅画卷,绘尽了世间的温情绻绻。

瑟瑟这么安静看着,突然的就心软了。

她从来心就软,生活在母亲和阿昭这两个强者的夹缝里,早已习惯了妥协。况且这么久,其实她早就累了。

那到底是她的夫君,是孩子的父亲,他是爱她的,所以……就这样吧。

两人极自然的重归于好,只是再也回不到过去那恩爱无隙的岁月,在一起时总是沉默居多,哪怕床笫之间,她再也不会矫情兮兮地钻进他的怀里喊疼,喊难受,更不会在他过了火时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地打趣他。无论他施与她身上什么,她都默默承受,好像是没了力气和兴致,跟他做任何打情骂俏的事。

有时沈昭想逗瑟瑟多说几句话,却怎么样也唤不回她从前的开朗明媚,说着说着,这话就变了味道,把两人之间的气氛弄得格外古怪,而后便是更久的沉默。

她倒是会有特别关心的事:“如果真相是这样……那宋姑娘在哪里呢?”

沈昭拢着她的胳膊微僵,本能地想将这个话题略过去,可想起过去因欺瞒而产生的嫌隙,又隐隐生惧,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我在找,会找出来的。”

瑟瑟抬眸看他,一双眸子清浅见底,格外纯澈:“那找到之后呢?”

“找到之后就好好照顾她,等将来给宋家平反,给她一个名分。”其实说这些话时沈昭心里没由来的烦躁,但他压下去了,勉强维持着平缓温和的语调。

瑟瑟的睫宇轻颤了颤,问:“什么名分?”

沈昭彻底没耐烦了:“当然是让她认祖归宗,让她光明正大做宋姑娘!”

瑟瑟怔怔地看着在暴怒边缘的沈昭,默默低下了头,柔软的睫毛轻垂,遮住了眼底涌动的情绪,她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沈昭倏地将她搂进怀里,环腰抱紧,轻声道:“对不起,瑟瑟,对不起……”

瑟瑟在他怀里摇头:“是我对不起你们。”

她过去任性是真,娇气是真,那都因为她生来便是贵女,她享受着长辈们的疼爱,享受着许多人的纵容,她享受得心安理得,觉得这本该是自己的。

可突然有一天,意识到这些东西或许并不属于自己,那些美好无忧的过往便成了心头上沉沉的负担,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

她不想占旁人的东西,可又不知该如何还回去。

从一开始走进这个局里,凡事就都由不得自己。

如此两三年过去,朝中那混乱不堪的局面渐渐明晰,沈昭大力整顿吏治,打击宗亲,收整皇权,乾纲独断,在他和兰陵长公主各有胜负的明争暗斗中,虾兵蟹将渐被整治得差不多,终于就只剩下猛兽之间的博弈。

朝中人人都看得见,没有了共同的敌人,没有了可供缓和的余地,当利益碰撞得火光四溅,皇帝陛下和兰陵长公主的矛盾就在日日激化,一步步走向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地步。

而那些追随沈昭多年的老臣,亦慢慢将目光放在了瑟瑟的身上。

她是兰陵的女儿,是皇后,是太子的母亲,当这些老臣一面不遗余力地帮着沈昭对付兰陵时,一面又会因瑟瑟的存在而感到害怕。

兰陵长公主纵横朝野二十多年,有多难对付自不必说了,可就算将她扳倒,万一现在的太子、未来的天子给他们来个秋后算账可怎么办?

哪怕瑟瑟从未公开在沈昭和兰陵之间表现出丝毫偏倚,可她的出身亦足以让他们为她编造出一整册的过失。

有些是凭空捏造,有些确实是她少不更事时犯下的错误。

善妒,奢侈,勾结外戚,魅惑君王……桩桩件件化作雪片般的奏疏,摞在了沈昭的龙案上,逼着他废后。

但好在,他已经不是那个初登基时深受朝臣所掣肘的傀儡君王,他大权在握,说一不二,能以铁血手腕将这些奏请压下去。

能压得下去,却仍有只言片语传到了瑟瑟的耳中。

那个时候是她母亲格外频繁出入她寝殿的时候。

“这些朝臣多年来唯皇帝马首是瞻,没准儿就是君臣之间在做戏,皇帝爱惜名声,怕落得个抛妻弃子的骂名——毕竟当年,他不过是个毫无根基的太子,是娶了你才能登上皇位的。”母亲难得慈母一回,将话说得格外情切。

瑟瑟却只觉得好笑。

瑟瑟相信母亲时,母亲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可瑟瑟现在已经不信她了,细细品咂之下,这些话愈发像哄小孩一般漏洞百出。

真是可笑,兰陵长公主智计无双,在女儿面前,却连一句稍微周全些的谎话都懒得编,大约是还把她当成个孩子,觉得骗她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

瑟瑟觉得讽刺,却并不说破,将睡着了的钰康小心地放在床上,轻应了一声,挑帘出来,道:“女儿觉得朝臣的话并不全是错的,我确实难当皇后之任,若事情没有转圜余地,我可以自请交出皇后金印,带着康儿走。”

“胡说!”兰陵怒斥:“你若是这么没出息,那母亲多年心血岂不付诸东流!”

瑟瑟看着她冷峻的面容,心里轻轻笑了起来,果然,你关心的永远是自己的‘心血’,而不是自己的‘女儿’。

她生出几分坏心,放柔缓了声音,问:“那母亲想让女儿怎么做?”

这一下总算问到了点子上。

兰陵收敛了多余的神情,目蕴精光,冷酷道:“改朝换代。”

瑟瑟的眉宇微挑,溢出几分笑意。

“除掉沈昭,扶康儿登基,把那些老臣一个个收拾掉,你升御太后,临朝听政。”她干脆利落地说完,又换了一副温和语调,握着瑟瑟的手,柔声道:“母亲自小就教你,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跟权力比起来,什么情啊爱啊的,根本不值一提。”

瑟瑟任由她谆谆劝诱,一直等着她说完,甚是亲昵地反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我还有情爱吗?我有您这样的母亲,我配有情爱吗?”

“您还想让我去害阿昭,我告诉您,这纯属是在做梦。他是康儿的父亲,我为了孩子,也绝不会这样做。”她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既然把孩子生出来,就该为他的将来考虑。只为了自己手里的权力,坏事做尽,有没有想过将来她长大了,知道了所有的事,心里会有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