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彩云间(第2/5页)



  我顺着她的眼光望去,怒火更是轰然冲顶。

  西面起伏摇曳的草浪中,站着九个红衣大汉,当中那人气宇轩昂,紫衣红带,络腮胡子红如火焰,神色从容淡定,不怒而威。果真就是近年来名震四海,被称作“大荒第二帝”的烈炎!

  如果不是他,彩云军又怎会折戟覆没?姥姥又怎会枭首城门?血海深仇,永志难忘!

  我悲怒填膺,恨不得立即冲跃而下,和他拼个鱼死网破。但他怀中抱着一个少女,瞧不见脸容,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妹子瑶雩。我心里怦怦剧跳,唯有强忍怒气,静候良机。

  直到此刻,相柳才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原来当日烛龙虽然逃出生天,又汲取了数以千计蛇蛮的真气,却始终没能克服“摄神御鬼大法”所带来的痛苦与危险。

  他之所以放过相繇兄妹,便是想借巫氐之力,助他炼成“本真丹”,将体内五行神识合而为一。

  相繇野心勃勃,嚣狂傲慢,受了这奇耻大辱,哪能甘心由他摆布?

  偏巧北海一战,瑶雩重伤昏迷,被火族俘虏。烈炎为了显示仁慈,以招抚各路义军,假惺惺地找来各族巫师为她救治。奈何这些庸医无一堪用,灵山十巫又不知所踪,他束手无策,只好悬赏求医。

  相繇闻讯想出这借刀杀人之计,一面假意俯首称臣,告诉烛龙巫氐的下落;一面又暗自派人到凤尾城,献给烈炎万花谷、紫云湖的地图。让他与烛龙狭路相逢,两败俱伤。

  相柳在我耳边轻轻地吹了口气,柔声道:“共工神上,我可没有骗你。你妹子的确在这里,我姨姥姥也的确只救本族中人。玄女化羽,彩云军群龙无首,这一个月来,烛老妖横扫大荒,天下震动,你的部属也好,各路义军也罢,全都投入他的麾下。现在死心塌地追随你的,可就只有我们相国臣民了。能不能问鼎昆仑,全在今日一战,你可别叫我们失望。”

  她这番话虽不能全信,但也有几句是真的。半个月前,被我柴刀威力所震,那些蛇蛮都已认定我找到“轩辕星图”,学会了“三天子心法”,对我战战兢兢,奉若神明。

  此外,我又逼迫相繇兄妹和我一次吞下“子母噬心蛊”,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也会立刻毙命。这妖女纵有二心,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想到这里,我心里疑怒渐消,握紧柴刀,观望着下方情景。

  盆壑里的鼓声突然停了下来,呐喊声齐齐顿止。

  六个人鱼蛮子走到一个炼丹炉前,合力旋开圆门,又举起一个北斗似的青铜巨勺,从炉里扒出一个鸡蛋大的赤红丹丸,齐声大吼,挥动长勺,将丹丸高高地抛出百十丈远。

  “轰”的一声,地动天摇,火光冲舞,草地竟被炸开一个纵横各近六十丈的巨坑。浓烟滚滚,恶臭弥漫。

  我猛吃一惊,彩云军掩着鼻子纷纷后退,纵声欢呼——“妙极,妙极!这么小的一颗丹丸便有如此威力,所有这些丹丸加在一起,只怕连昆仑山也要被炸飞了!”

  “有此神丸,还怕他奶奶的紫火神炮!”

  “紫火神炮算什么?烛神上吞此神丹,只消放一个屁,就将烈炎小子炸到九霄云外了!”

  烈炎微笑不语。

  那些氐人族的蛮子却阴沉着脸,似乎大为失望。

  人鱼婆婆从潭里冲越而出,绕着那尊炼丹炉走了几圈,眉头紧皱,忽然将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拄,喝道:“什么狗屁『五行本真丹』!白白浪费我大半月的功夫。烛龙神上,如果你就这么点儿本事,还是趁早回北海去吧!”

  这老婆婆想必就是巫氐了,想不到脾气如此乖张暴戾,连烛龙都干喝骂。看着烛老妖脸色骤变,我大感快意,对巫氐不由添了积分好感。

  众人哗然大叫:“他奶奶的,烛神上参悟阴阳五行,独创之炼丹妙法。吞此神丹,天地为之变色,神鬼望风而逃,老鱼婆你炼不出,是你本事不足,徒负虚名,居然敢推脱藐上,简直神人共愤,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姥姥尸骨未寒,这些墙头草就随风转向,个个都成了烛龙的忠臣死士,作出义愤填膺之状,剑拔弩张。但忌惮烈炎的“太乙火真斩”与巫氐的蛊毒,叫嚷了半晌,没一个敢踏步上前。

  烈炎微微一笑,朗声道:“寡人烈炎,特登山门,恳请巫氐施以妙手,就我义弟之女性命。”声音响如洪雷,将盆壑内的喧哗声全部压了下去。

  罗沄被震得呼吸急促,伏在我背上微微颤抖。

  我气血翻腾,暗觉凛然,想到他怀中少女果真是久违的妹妹,热泪又忍不住涌上眼眶。

  巫氐握杖的手青筋暴起。胸脯起伏,似乎在强忍怒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道:“老身从不救族族外之人。”

  烈炎道:“氐人、火族原是一家,手足互残,冤冤相报,何时方了?寡人此次前来,不仅为了求医,更望能与氐人族冰释前嫌,一笑泯恩仇……”

  巫氐猛地一顿拐杖,厉声怒笑:“好一个『一笑泯恩仇』!我十八代氐族,三千五百七十九户,六百年来流放南疆,受尽劫难屈辱,存活至今的不过一百二十六人!你轻轻巧巧的一句『冰释前嫌』,就想将似海深仇一笔勾销么?嘿嘿,姓烈的,你要想求几万冤魂的宽恕,就先跪下来,朝这紫云湖叩上十八个响头!”

  那八个火族侍卫怒容满面,手按刀柄。

  烈炎却二话不说,将瑶雩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朝着巫氐伏身拜倒,“咚咚”连叩了八个响头。

  四周哗然,巫氐等人尽皆愣住,就连相柳也低“咦”一声,大为惊讶。似乎都没料到以他万乘帝尊之躯,竟肯向本族罪因低头谢罪。

  这薄情寡义的奸贼,害死我父亲,居然还如此假仁假义,惺惺作态!

  他越是这般做作,我越是怒火如沸。若不是顾及妹子的安危,早已拔刀而起。

  烈炎站起身,高声道:“六百年前,氐颥氏为乱党诱骗,的确犯了弑上谋叛的大罪。但举族连坐,流放南疆,刑罚未免过重。后代子孙六百年未得赦免,更有违族法『宽恕』之道。寡人这十八个响头,自不足以抵消你们所受的苦楚,只盼能消融冰雪,化解仇怨。从今日起,氐人可重返故土,或者随意挑选八百里膏腴沃地,休养生息,六百年内永无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