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老之药(第3/5页)

流沙仙子微微一笑,摇头道:“神帝山无人敢进,谁又救得了他?就算他从那么高的空中摔下不死,不出半天,不被鹰鹫、虎狼吃得精光,也被崩雪冰川活埋了。”

顿了片刻,又道:“看着他掉入茫茫冰谷,我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坐倒在地。身上疮毒也开始发作了,黑紫色的脓血不断地流出,滴落在雪地里,腾散着热气,那些苍鹫接二连三地围冲而下,暴雨似的猛烈啄击着我的身体,剧痛难忍,顿时昏死了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似有若无的笛声,就像银河里的流水,说不出的飘渺动听。我心想,我一定是到仙界了,想要睁开眼睛看个究竟,眼皮却沉重得像盖了千钧之物,只觉得浑身冰凉,说不出的舒坦。然后就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恍恍惚惚地醒来几次,又恍恍惚惚地睡着了几次。终于,听见风儿拂动着树梢,流水在耳边淙淙地响着,我睁开眼,阳光灿烂,在摇曳的枝叶间闪耀着七彩的绚光,几只蝴蝶在我上方悠然地飞舞,花香和青草的气味,浓郁得就像软绵绵的云朵,将我虚浮地托在空气里。”

“那一刹那,我又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来自何方,去向哪里。怔怔地凝望着那蓝靛似的晴空中,一朵朵漂浮的白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醉神迷的幸福。”

“忽然,听见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笑着说:‘你终于醒啦。’我吃了一惊,猛地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枕着一张褐黄的兽皮,半躺在溪流里。莹白光滑的身子浸泡在清澈的山溪中,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我看见自己的倒影,乌黑的长发披垂下来,湿漉漉地贴在嫣红的脸颊上,突然想起我是谁了。”

“转头望去,那人站在溪流里,紫衣鼓舞,白发飞扬,微笑看着我,周身镀满了阳光,就像在皮母地丘里的初见……”

“神帝!”拓拔野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早已猜到她必定会被神农所救,但听到此处,仍是松了一口长气,心底里充满了温暖和喜悦。

流沙仙子双眼闪闪发亮,嘴角漾着温柔的笑意:“我瞧见是他,又惊又喜,但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赤身裸体,登时大羞,惊叫一声,急忙缩回水里。他愣了一愣,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黄毛丫头也知道害羞么?这半年里,我天天这么帮你擦洗身子,该看的早已看光啦。’”

拓拔野吃了一惊,失声道:“半年?难道你一昏迷便是半年么?”

流沙仙子嫣然一笑,道:“不错。那夜我在天帝峰昏迷之时,他恰巧云游归来,驱散鹰鹫,救了我。但我体内的积毒太深,一年中被汁玄青下了三千多种蛊毒,再加上‘铭心刻骨花’……百毒并发,他虽然精通百草,医术无双,却也不能尽数救治。于是就封住我的经脉,逐一施药化解。”

“就在我昏睡不醒的半年间,他背着我走遍千山万水,采撷草药解毒。惟有那‘铭心刻骨花’毒性太过灼烈,虽能以‘沉梦草’等奇药暂时封镇,但稍有不慎,便会立即复发。是以他每日都要将‘沉梦草’、‘碧夜花’、‘玉肌果’等神草奇果研磨为浆汁,将我全身清洗过后,再仔细涂抹。一百八十多天,日日不辍。”

拓拔野百感交集,心想:“滴水之恩,源泉相报。神帝待她如此,也难怪她这四年来竟日日夜夜守着他的石象,想法设法让他复生了。”

流沙仙子双颊晕红,道:“那时我什么也顾不着了,想着他天天帮我擦洗身子,什么都叫他瞧了去,又羞又恼,大发雷霆。见我哭闹,他也不着急,在一旁笑呵呵地瞧得有趣,还说什么他都算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了,一个小女娃,让他看见了又有什么打紧。”

“他越这么说,我便越是羞怒,着急之下,‘铭心刻骨花’顿时又发作了,原本洁白如玉的手臂上立即布满了红斑。他吃了一惊,上前抱起我,不容分说,摁在溪边的草地上,从葫芦里取出‘沉梦草’、‘碧夜花’等神草研磨的药泥,仔仔细细地在我身上涂抹……”

说到这里,她脸上更红了,顿了顿,才又低声道:“我拼命挣扎,却不得甩脱,看着他蘸了碧绿药泥的手指轻轻地抹过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又麻又痒,如遭电击,羞得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抬头朝我笑笑。在他的眼里,从前也罢,后来也罢,我始终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但他又怎么知道,就是在那一刻,那个十岁的孩子,已经无可救药地赖上了他……”

拓拔野心中一震,忽然又想起从前在古浪屿上,与纤纤朝夕相处的情景。

那时她也不过十岁,而自己也一直将她视作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嬉闹宠溺之时,常常忘记了男女之别,对她情根深种毫不自知。

此刻,想起那些曾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少女情怀,想起从前她那楚楚可爱的娇嗔颦笑,再想起如今兄妹情绝,形同陌路,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流沙仙子恍然不觉,低声道:“我挣扎了半晌,终于没力气动弹了,软绵绵地躺在溪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任由他的手指轻抚全身,一阵阵地酥麻战栗,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全身火辣辣地烧烫着,眼泪却莫名地流了下来。”

“他瞧见我哭了,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停下,苦笑着说:‘小丫头,不如我教你凝冰真气吧,等你学会了,就可以自己涂抹药泥啦。’我听了却反而哭得更加大声了。他是大荒神帝,几乎没有不通晓的事,却惟独不能了解一个小女孩的心事。”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除了我娘之外,觉得有人如此真心实意地关心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觉得和一个男人的关系如此亲昵。十一年的痛苦、孤独,全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化作了汹涌泪水,再也无法克制。”

“我哭了许久,方才抽抽搭搭地止住,红着脸说:‘我才不学什么凝冰真气呢。有人眼巴巴地要侍侯我,高兴还来不及。’他愕然地看着我,哈哈大笑,又继续帮我涂抹药泥。”

“看着他的垂下的脸,一道道皱纹刀痕似的刻在他古铜色的额头上,衬着他如雪的白发、挺俊的鼻子、清澈闪亮的眼睛……我的心里嘭嘭跳个不停,觉得他虽然老了,却长得这般好看。冰凉的药膏敷在身上,却像火焰似的在我体内燃烧。”

“涂好了药,他又用那张褐黄色的兽皮将我裹了起来,清凉柔软,说不出的舒服。我问他这是什么皮,他说是天帝山一种无名妖犬的皮,包裹于身,可以辟易蛊毒。我说这妖犬的兽皮既是我在溪边瞧见的,它就叫作‘溪边’吧。从那时起,我们每见着一种罕见的花草、鸟兽,便由我来起名。就连‘那歧’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