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器封印

拓拔野想起先前辛九姑所言,再见她这般疾言厉色,心中稍有犹豫,还是恭恭敬敬的答道:“晚辈拓拔野,乃是神帝使者。”

谷外众人闻言无不变色,暗呼糟糕。

那紫衣女子冷冷道:“既是神帝使者,来这汤谷作什么?”拓拔野心想事已至此,只有一条路走到底了,当下道:“晚辈奉神帝之命,来汤谷大赦。所有汤谷重囚,都可以重获自由。”紫衣女子道:“那么如此说来,我也是在被赦之列了?”拓拔野微微一愣,硬着头皮笑道:“这个,既然全岛大赦,当然包括前辈。”

紫衣女子突然爆出银铃般的笑声,直笑得花枝乱颤,喘不过气来,边笑边道:“他大赦我?那我还得对他感恩不尽了?”

拓拔野见她似乎极为欢喜,似乎又极为悲伤,说这话时又是愤郁又是难过又是凄凉,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纤纤原想出言讥嘲,但不知为何,一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难过,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紫衣女子半晌才止住笑声,低头看着河中游鱼,嘴角浅笑,突然道:“你可知这水里的金背鱼多少岁了么?”拓拔野一愣,不知她此言何意,探头一望,那清溪中一条六尺余长的金背鱼摆尾悠游,道:“瞧来得有十几年了吧?”

紫衣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这是两百多年前,我在南际山下的龙潭捕获,带到此处的。她的六十代孙都比你大啦。”拓拔野大惊,如此说来,眼前这紫衣女子少说竟有两百多岁了么?除了满头白发如银雪,她周身瞧来不过二三十岁的光景,这可当真古怪的紧。拓拔野突然心中一动,南际山龙潭?天下竟有这般巧的事?隐隐之间他似乎了悟到什么,却又始终无法猜透。

纤纤在古浪屿上住了十年,对于珍贵的海鱼水兽倒是大有了解,点头道:“这金背鱼是最长寿的海鱼,可以跟灵龟相比。不过你有两百多岁么?我瞧多半是胡吹。”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子,你回去告诉神农,拜他恩赐,我在这汤谷已经呆了两百多年,早就老得哪儿都不想去啦。倘若真想离开这里,还要等到今天么?”落日余晖,照映在她的脸容上,笑容凄美哀伤,一时竟让拓拔野为之神夺。

紫衣女子转过身,缓缓的朝山谷内走去,紫衣飘舞,倚风出尘,那背影说不出的落寞,说不出的凄凉。谷外众人见状,诧异之余心中石头落地,都长长吁了一口气。

纤纤心里却是莫名的难过,没来由的对这紫衣女子充满了同情怜悯。小手紧紧的抓着拓拔野,低声道:“难道是神帝伤了她的心么?”她冰雪聪明,又有女人的直觉与惜惜相通的本能,这无心之语倒是突然惊醒了拓拔野。拓拔野心中一动,莫非这紫衣女子当真与神帝有瓜葛么?当下从腰间取下珊瑚笛,放至唇边,悠悠扬扬吹将起来。曲调缠绵凄切,正是那首“刹那芳华曲”。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黄河十曲,毕竟东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 昨夜风吹处,落英听谁细数。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

他原本生性开朗,纵使悲凉的曲子由他吹来也是哀而不伤。但不知为何,眼见这紫衣女子凄伤之状,想到当日神农在龙牙岩高歌情景,心中难过悲苦,这曲子此番奏来,竟是忧伤欲绝,直如杜鹃泣血,雨打残荷。

那紫衣女子蓦然木立,犹如刹那间化为冰山石岩。

谷外众人又惊又奇,不知圣使此举何为,但听了半曲,都纷纷觉得凄凉难过。尤其辛九姑,莫名想到自己情殇际遇,悲从心起,扑簌簌落下泪来。

纤纤虽然年幼,但是心态却颇为早熟,听了片刻,也是莫名柔肠百转,珠泪纵横。

拓拔野一曲将终,又回到那句“八千年玉老,一夜枯荣,问苍天此生何必?”,反复回转,余音绕梁。

晚风低语,竹林簌簌。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紫衣女子冷冷道:“小子,是他叫你吹这曲子的么?”语声森寒刻骨,听来令人不寒而栗。纤纤心中发毛,忍不住往拓拔野身上靠去。谷外众人更是纷纷变色,凝神屏息,只要她一向拓拔野动手,便立时上前援救。

拓拔野低声道:“晚辈有幸曾在南际山顶,听见神帝临终前唱过此曲。”声音很低,谷外众人听不真切,只看见紫衣女子突然全身颤动,猛地转过身来,面色雪白,道:“什么?”

拓拔野道:“神帝已于两个多月前,在龙牙岩物化。他最后唱的,便是这首曲子。”紫衣女子怔怔站立,皱眉不语,一脸茫然,仿佛一直没有听懂他所说的意思。过了良久,才缓缓绽开笑容,蓦然一颗泪珠从眼角淌下,既而两颗、三颗,满脸玉箸纵横。她就这般伫立风中,含泪而笑,宛如带雨梨花,风中盛放,分不清究竟是欢喜还是悲伤。

这个紫衣女子便是两百年前,因与神帝相爱,触犯族规而被流放汤谷的木族圣女空桑仙子。当年神农贵为大荒神帝,号令五族,却不敢违抗族规,竟眼睁睁瞧着情人被流放汤谷。她登上囚船,东渡汪洋的那一刻,已经柔肠寸断,心如死灰。对于她来说,长老会或者族规,都不是最痛恨的。最痛恨的是,那个爱她、却无力为她抗争的男子。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死了。

这两百年来,居住于荒山穷海的汤谷,她以为已经将往事淡忘。但是每次听说神农二字,便会悲怒不可抑,乃至于大开杀戒。青春不再,韶华逝去,但是那一份难以释怀的悲苦却越来越浓。

这时听说神农已死,突然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空荡荡,所有恨的、爱的、牵肠挂肚的,转瞬间烟消云散,一片空茫。也在这一刻,她才突然发觉,自己对神农的那一份情感原来依旧那般炽热。现在,许多东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临终前唱的这首歌。这么多年他的情感和悔恨都由适才这个少年的笛声中传达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为重要呢?她被流放的这两百多年中,他不也在自我流放么?

心中从未这般波澜汹涌,也从未这般宁静平和。山谷夜色初降,晚风清凉,鲜绿清新的青草气息如河流般在体内流淌。她冰凉的泪珠接连不断的划过笑靥,一颗一颗的滴入草地中。

谷外众人见空桑仙子又哭又笑,心中惊疑不定,都极是担心。以从前经验来看,这将是她大开杀戒的征兆。卜算子搜肠刮肚的回想今日卜算的十卦,好象除了贵人临门那一卦外,其余九卦都是大凶之卦,当下连连摇头道:“糟之极矣!老太婆要发威了。”白龙鹿嘶鸣一声,突然飞奔入谷,辛九姑等人想要阻拦已经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