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

有两个楚国的鬼在交谈,回忆公元前223年的夏天。

他们互报姓名。首先自我介绍的那个鬼叫景阳,另一个鬼叫舒负刍。

景阳说:“咦,你和我们君王的名字一样,不知道避讳吗?”

舒负刍说:“避什么讳,那时候楚国已经快没了。项燕的军队在城父被王翦全歼。”

“嗯。”景阳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时你在干什么?”

“我在田里割麦子,说实话,我是从项燕军中逃回来的。再不回来,麦子就要烂到地里了。”

“怪不得我们会亡国,都是你这种逃兵太多。”景阳说,但脸上并没有愤激的表情。

舒负刍笑:“那又怎么样?看你的姓氏,就知道你是贵族老爷,你当然会这么说。”

景阳说:“难道你不是楚国人?秦国人占领了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文化亡了,我们的百姓不是被杀,就是被凌辱。我们不再被允许写楚国字,你不觉得难过吗?”

“我不认字。”舒负刍说,“写什么字,都和我无关。其实,做人都没什么意思,不如做鬼快活。”

“你真的这样想?事情虽然过去两千多年,想起来依旧让人悲愤。敌人战胜了我们,他们能活在世上,吃喝玩乐,他们的种族一直延续,我们全部魂归地底,这难道不让人义愤填膺吗?如果当时大家都明白这严重性,秦国人绝不能得逞。”

“何必那么执着呢?族群湮灭,大概总有其理由。如果某个族群的文化是邪妄而落后的,消亡了对世间岂不是更好吗?比如那撞断不周山的共工,和他顽固的部下。还有那蚩尤……其实,那些湮灭的族群,也许本来觉得活着就是痛苦,自己并不觉得遗憾,总是我们在替他们杞人忧天。”

“秦国后来怎么样了?他们那么喜欢杀人,肯定也不会永远存在的。”景阳问。他补充了一句,“我在那年就死了,所以一点不知道。”

“这个,说实在的,我也没看到,我只比你多活了十几年。秦朝确实很快就乱了,但我也很快死在乱兵之中。对了,我儿子参加了项羽的军队,项羽,就是项燕的孙子。他后来过得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沉默了一会,景阳突然笑了:“其实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刚才故意逗你玩罢了。你不识字,怎么能想得这么透彻?”

“别把鬼看扁。”舒负刍说,“大道理都很朴实,或许还真是我们这些人才想得通透,你们老爷中有个人叫屈原的,我觉得就很可笑。”

“嗯,我当初也很可笑。”景阳说,“我是做鬼后才想清楚的,庄子说得对,做鬼的快乐真是无以复加。如果能遇到屈原的鬼魂问问,他大概也早已改变想法了吧。”

“可能吧。”舒负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