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第2/3页)

一会儿杯盘狼藉,陈青枝利索地收起了碗筷,方子郊想上前帮忙,陈青枝不答应:“你是老师,学生帮忙做点事,应该的。”他还要抢,她道:“这样抢抢夺夺多难看,好像打情骂俏。”

他一愣,这女孩真是口无遮拦,只好假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心头幸福之泉更是一阵喷涌。这是一种最为难得,最值得享受的暧昧。暧昧,阴暗模糊,情感或许也喜欢明朗湛蓝,但似乎永远不能替代暧昧给人带来的享受。方子郊蠢蠢欲动,初夏快要来了,窗外的绿树展示着蓬勃生机,他的生理机能也是。面对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孩,他无法保持宁静,无法不骚动。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似的,走在门口的陈青枝又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方老师,你要怎么个对我不客气了?”她的声音黏黏的,仿佛刚起床似的慵懒。尤其是“方老师”的称呼,又甜又糯,从中感受不到一点它词义中应有的尊敬内涵。她简直把“老师”这个词给毁了!方子郊脑中掠过一些色情盘片的画面,穿着警服、军装和护士服的AV女优,大概正是用这种对职业本身的颠覆,带给人强烈刺激的。方子郊不由得暗骂自己,荒唐。抬起头来,见陈青枝依旧站在门前,心头立刻又变得柔软,他差点想说,怎么欺负?当然是把你抱上床,但当然不能:“我说的是不跟你客气,而不是不对你客气。”该死,这有什么值得辩解的?都是成年男女,那点意思还不能看透吗,可是,她真的是那种意思吗?方子郊大不自信。好在陈青枝没有纠缠这些字词末节,她用手肘推开门,抱着碗出去了。方子郊又暗骂自己太不绅士,连帮忙开个门都不会。

好在陈青枝回来后,就变得正常了,谈起了心中苦楚,原来最近失恋了。方子郊略觉失望,又心底自嘲,你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不过在午后的春阳下,坐在椅子上,和一个长得漂亮的姑娘慵懒地聊天也是一件惬意的事。他问:“为什么失恋,被人甩了?”

陈青枝道:“才不是。是我甩他。”

“这就对了,谁有资格甩你?”话一出口,方子郊又鄙视自己,怎么变得谀词如潮,都不用过脑的?

“太吝啬!竟跟我说,现在收入不高,正在创业阶段,能不花钱尽量不花。还特别叮嘱我,未来三五年内,你千万不能失业,因为我可能养不起你。你听听,这是人话吗?男人什么都可以忍,就是小气不能忍。这男人啊,就是个傻逼。”她竟然说起了粗话。

方子郊倒没觉得粗,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很多长得好看的女人,一旦冒粗,整个形象就像大楼爆破那样坍塌。而陈青枝却依旧巍然屹立,她那口标准的普通话,以及那种温软的嗓音中带着的天真无邪,怎么也不让人觉得庸俗,仿佛那句粗话一出口,就和她本人挥手作别,撇清了关系。有些姑娘,真的就是这么可爱?!

方子郊道:“男人小气,确实不能忍。别说你们女人,我都不能。你多久发现的?”

“哎,别女人女人好不好,我才23岁。说实话,第三次见面发现的。”

“你这算什么失恋?太夸张了。这才在相亲阶段。”

“可他长得很帅。”陈青枝道,“我一眼就看上了。”

“那就别分了。小气就小气点吧。”

“你真这么想?”陈青枝道。

“那我能怎么想?”方子郊挤出一个微笑。

“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没有啊,我为什么不高兴。”

她没回答,径直站起来,走到书架前:“你的书好多,都看过没?”

方子郊感觉被她窥破了心思,脸庞有些发烧。好在她及时扯开了话题,但这后半句并不好回答,也不知怎么回答。凡是非学界的人,进来看见这些书,都会这么问。说实话,很大一部分没看过,做学术研究的,其实知识面很狭窄,比普通爱书的文化人,知识面还要窄。很多书必须读十几遍,死抠每一个字词。而有这时间,普通人早看了十本好书了。有时方子郊也很悲哀,为了做研究而读书,其实很多时候也是浪费人生。他老老实实回答:“不少没看,买了来是方便查的。”

陈青枝道:“我想也是。想起当初上你的课,一个字一个字的讲,肯定很费时间。你还得谈恋爱,买菜做饭,吵架,哪有那么多时间呢?”

吵架。方子郊道:“你今天来,是为了挖苦老师的吗?”

陈青枝笑了:“不敢不敢,我随口乱说,请老师原谅。”她拿下一本书翻阅。方子郊看着她的背影,心旌摇荡。她的身材丰腴,但仍旧有腰有臀,对一个男人来说,恐怕很难抵御,尤其他最喜欢这种丰满的类型。他想起前女友恋爱时说的一件事,有次她去一老师家借书,正在书架前翻阅,突然腰被那老师死死箍住,她没有大叫,而是语重心长叫了一声:“老师!”那个发情的男人立刻松开了手臂,摸了摸头发,尴尬地说:“对不起,刚才喝了点酒,有点晕。”“好像喝了酒就可以调戏女学生。”前女友笑,“不过学术界的男人,不管怎么样,都还算有点廉耻。遇到当官的,你提醒他有什么用?”方子郊手上捏着把汗,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那么做,虽然,他确实很想那么做。

陈青枝抱着书过来:“你挖过墓没有?”她手上的书是《包山楚墓》,“我倒真想去挖墓,说不定能有什么奇遇。”

方子郊笑:“你看多了盗墓小说吧,哪有那么多奇遇?真正的考古,是很枯燥乏味的。”

“我知道,考古是很辛苦,蹲在那里,拿把小刷子细心地刷呀刷,所以,我才想去挖墓啊。”

“那你直接说盗墓得了。”

“嗯,就是盗墓。”

方子郊指着她手中那本书,故意逗她:“这是战国时代一个寡妇的墓,她有点家产,墓葬里有一封书信,透露了她的身份。”

“书信,给谁的。”

“写给地下暗黑统治者的,希望接纳她为暗黑国中新的成员。”他也来一句时髦语言。

陈青枝道:“那就要漆炬迎新人,墓圹萤扰扰了。”她吟了一句李贺的诗,语速悠缓,很有味道。

方子郊也被吸引了,叹道:“这家伙写得太他妈好了。你说,在还没有发明诗的古代世界,人活着该是多么乏味?”

“嗯。我完全赞同你。虽然,古代大部分人应该不识字。”

“那没关系,不识字的人,本身就是乏味的。”他脱口而出这句话,心里却突然萌起一阵悲伤,其实识了字也没多大意思。那些可能更有趣味的人生,不少是被书吞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