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灿烂星汉 第七章 折冲尊俎(第3/6页)

他一打哈哈,边上那六主簿也纷纷举杯,这个道“丁大人学究天人”,那个道“丁大人学问高深”,丁西铭被他们的马屁拍得晕头转向,只是微笑。

丁亨利忽道:“家父曾说,亨利之名在我故乡极多,本是常用之名,今日听得丁大人所言,小将方知自己名之所出,多谢丁大人指点。”

丁西铭微微一笑,道:“本官只道易学是我独得之秘,不料万里以外亦有流传。丁将军英武不凡,定是当世奇才。丁将军令尊既工易学,说不定我二人祖上还颇有渊源。”

我看了看丁亨利。他虽是男人,肤色却白得异乎寻常,一杯酒下去,脸上已泛起红晕。只是他长相英武,虽然脸色泛红,仍没有半点阴柔之气,一双手的手指也长而有力,把空杯放下去时稳稳当当。

这丁亨利的兵法不知怎样,但他的刀法枪术定是一时之选,只是不知和我相比如何。等一轮介绍下来,何从景道:“二位天使远道而来,何从景无以为敬,唯此水酒一杯,还望二位海涵。”

丁西铭道:“何大人客气,下官感激莫名。南疆多事,何大人固守边陲,使万民安居乐业,真国之干城,来,下官与楚将军共敬何大人与列位大人一杯。”

何从景守的可不是帝国的边疆,而是他的祖业吧?我心中暗忖,脸上也堆出一副笑意,道:“城主请。”

何从景笑道:“多谢多谢。”他喝下一杯,拍了拍手道,“上女乐。”说罢笑道,“丁大人,楚将军,五羊城僻处南疆,粗茶淡饭,女乐也粗糙得很,还请两位天使莫要见笑。”

声音刚落,从厅后出来了十来个女子,都手持乐器,到席前空地上施了一礼,列队整齐后,乐声响了起来,奏的正是一曲《坐春风》。

那些女子个个都是绝色,容貌非凡,一个女子手中领头唱道:“南国秋来八月间,芭蕉阶下绿,荔枝丹。”

她的歌声柔美动听,清脆悦耳,丁西铭听得呆了。我虽然不是很爱好音律,也觉好听,与当初在太子席上听到的那个花月春的歌声相比,亦不遑多让,而她的相貌比那花月春更是美丽。数句唱罢,另几个女子也应声和道:“红楼隔水卷珠帘。人如玉,翠袖待谁怜。”

这是一段了。唱罢这一段,她们不断交错穿插,变了几个队形。她们舞得千变万化,乐声却没半点阻碍,仍是一气贯下,只是变得幽渺了许多。这时先前那领唱的女子又唱道:“可惜好容颜。明朝风雨后,总凋残。”

这几句唱得低徊婉转,让人回味不已。女子以色事人,想必也如春花灿烂,却无几多时。她唱得优雅,我听得却觉心如刀绞。在不知不觉间,我又想起了她。被锁在深宫中的她,现在还好吗?现在太子爱她如珍宝,她的日子也许还好过一点。可是假如日后年长色衰,不为太子所喜,她的命运又将如何?也许,正如歌中唱的那样,“明朝风雨后,总凋残”了。

我听得痴了,眼里似乎有泪水要落下。不论是她的命运,还是我的命运,都一样脆弱而不可靠的吧?即使是武侯,曾经权倾一时,手握重兵,身死之后一样水流花谢,尽付阙如。如果我们的命运都注定是那么微不足道,那我们还要坚持什么?

这时乐声又变得复杂起来,那些女乐又和道:“劝君且放两眉宽。杯中酒,以尽一宵欢。”

唱完最后一句,乐声戛然而止,余声袅袅不绝,那些女乐围成一圈,便如组成了一朵大花的样子,当中那女子便如一朵花蕊,双手高举,袖子落下来露出双臂,皎然如玉。

厅中静了静,方才发出一片叫好之声。我算是见过点世面的,前锋营和水军团的士兵们却想必从来不曾见过这等歌舞,不住声地叫好。我被这阵叫声惊醒了,只觉眼眶有点湿漉漉的,只听得何从景对丁西铭道:“丁大人,这点粗俗歌舞让大人见笑了。”

丁西铭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哪里,她们好得很,好得很。”他似乎也看得有点呆,先前的滔滔舌辩一时也没了,只是没口子地说“好得很”。何从景微微一笑,道:“来,再来一个,以尽一宵之欢,哈哈。”

这一次她们跳得要活泼许多,几乎所有人,连那六司主簿都看得有点呆了,想必就算是他们也不是经常可以看到何从景私人乐班的歌舞。但在那些看得双眼发直的人中,我看见那金发碧眼的丁亨利却沉静至极,脸上带着点微笑,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看着。

这丁亨利确非常人!

我正打量着丁亨利,何从景忽道:“楚将军不喜观看歌舞吗?”

我没想到何从景会这么问我,忙道:“哪里。小将行伍出身,是个粗人,却也知道这歌舞不同寻常。”

何从景笑道:“这一班女乐是自幼练习而成,她们日日习歌练舞,只是颜色粗陋,舞姿寻常,见笑了。”

我也淡淡一笑,道:“岂敢,小将生性疏懒,未能领会妙处而已。”

何从景笑道:“无妨无妨,楚将军若要领会她们的妙处,我会安排的。”

我没想到他会会错了意,不由有点哭笑不得,道:“不敢,小将就不必了……”

“楚将军不用客气,远来辛苦,这是应该的。”

何从景似乎认定了我是言不由衷,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道:“英雄美人,相得宜彰,妙哉妙哉。”

我正要力辞,丁西铭忽道:“既然如此,我们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何大人美意了,哈哈。”

他一直看歌舞看得入神,突然插了这么一句话,我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耳朵倒是很灵。只是丁御史虽然比不上卫宗政有“铁面”之名,却也素来道貌岸然,说出这等话来,实在让我意想不到。只是他这般一说,若我坚辞,倒显得与他不齐心了。

我闭上了嘴,丁西铭却又道:“何大人,那位领舞的小姐叫什么?”

何从景道:“她是我爱妾,叫剪梅。丁大人欲亲香泽,下臣安排便是。”

丁西铭怔了怔,道:“哎呀,西铭冒昧了,不知那位剪梅姑娘是何大人小星,下官不敢唐突。”

何从景微笑道:“不妨,丁大人,自古有云,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一介小妾,何足挂齿,哈哈。”

我听着他的话,心头猛地有怒火升起。何从景相貌清雅高贵,本来我对他很有好感,但他说出这等话来,分明是不把女子当人看,我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对他的观感登时一落千丈。丁西铭却是大为感激,道:“何大人真是当世英雄,西铭敬佩不已。”

英雄!英雄就是把女子当成玩物和食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玩弄,饥饿时可以吃掉的吧?我心头怒意更甚,杯中的酒也像突然间失去了滋味,仿佛一瞬间成了殷红的鲜血,那股血腥气让我恶心欲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