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奔掠如火 第十五章 一切苦厄(第4/6页)

我向前冲了七八步,那帐篷已被撕开了一半,眼前一下出现一堆黑糊糊的人,当头一个正是金千石。我叫道:“快出来!”

金千石也已晕头转向了,听得我的叫声,猛地冲了出来。我也不知道金千石带进来的有几个人,道:“金将军,你看看,还有人在里面没有?”

金千石还没回答我,吴万龄在身后道:“连金将军在内,共有九人,统领。”

我刚才每冲出一个便数了一下,数到现在,分明逃出八个,那么还有一个在里面了。我正待再冲向前去,金千石猛地抱住我道:“统领,不能再向前了!”

高铁冲的火雷弹是在帐篷顶炸开的,而帐篷落下来时,中心处本来就是最厚,又是先烧起来,我撕开了半条帐篷,只因为帐篷下半只是布上的桐油在燃。在中心处,已烧得穿了,根本没办法破开来,就算我能冲进去,吴万龄他们也没办法再将帐篷布拉开来。我明明知道这些,可看着火烧得越来越旺,心头如刀绞一般疼痛。

为了捉拿高铁冲,又死了一个人了!

如果能抓到高铁冲,我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的。可是,连高铁冲自己,只怕也已经连块完整的肉都找不出来了。看着那堆火越烧越大,我只觉像有泪水涌出。

并不全是为了那个被烧死的弟兄,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在这种残酷的杀戮中,一个人的生命太微不足道了。

我只希望再不要有一个人死。可是,现在正是战争。

我收刀回鞘,转身看了看站立在一边的武侯。

火势越来越猛,好在搭帐篷时便也想到防火,还不会蔓延到别处去。透过被火烧得蒸腾起来的空气,武侯的样子凛凛然有如天神。我站立起来,走到武侯身边,跪下道:“禀君侯,末将万死,未能捉回高铁冲。”

武侯只是点了点头,道:“起来吧。”他转头道,“小鹰,你去看看,那是高铁冲么?”

小鹰跳下马,向前走去。他到了那堆火,细细闻了闻,又到武侯跟前单腿跪下道:“禀君侯,火势太大,分不清了。不过,确有高铁冲的痕迹。”

武侯垂下头,忽然又看着我道:“楚将军,你可看见高铁冲的真实样子?”

真实样子?我回忆起来。刚才高铁冲在帐篷顶上,由于是背光,从下看上去根本看不清,但在高铁冲点燃火雷弹时,我曾在一瞬间见到了高铁冲的样子。

我努力想着,道:“他的样子么,很瘦,瘦小得吓人,腮上紧缩回去,像没一点肉。而且,两个耳朵也是圆圆的,还有一些短胡子……”

高铁冲的样子,根本和“威武”沾不上边。事实上,他的样子甚至有些可笑,就好像只什么小兽一般。也许高铁冲自知自己的样子长得太难看,才会常戴着那个四周有青纱的大帽子。其实样子如何,毫无关系,高铁冲长得再难看可笑,他仍然是个了不起的军师。

武侯打断了我,道:“是不是像只老鼠?”

就算我现在万分不能笑,武侯的话几乎让我笑出来。金千石他们虽然刚从火堆里逃生,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忍住笑,道:“武侯明鉴,正是。”

老鼠和鼠虎长得非常相似,有人说鼠虎就是巨大的老鼠,这当然有道理。高铁冲长得像老鼠而不像鼠虎,只是因为他的样子的关系。高铁冲的样子也根本没有一点鼠虎的威武,更像一只老鼠,让人看了想笑,尽管他大概比鼠虎危险百倍。

武侯喃喃道:“那没有错了,正是他。”

那堆帐篷现在已全部着了起来,里面起码有三具尸首,被火烧得正发出一股焦臭味。武侯跳下马,像是跟我们说,又像是喃喃自语道:“高铁冲十多年前投军时,就有个奇怪的要求,要求一年四季常戴那大帽子,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他摘下来。”

武侯也一定是趁他不注意时偷偷看到一眼的吧。人长得丑当然不是罪过,高铁冲是个男人,难道这么爱美么?可看他的所作所为,又不太像。

武侯道:“楚将军,走吧,回城头去。”

他跳上马,走前,又对小鹰道:“小鹰,你带二十个人速将这里收拾好,此事万不能传出,若有人问起,便说高参军住到东门去了。”

小鹰跪在地上道:“是。”

高铁冲是内奸的消息一旦传出,对士气只怕也会有一定打击。此次南征,一路出谋划策,高铁冲功劳不少。如果军中知道以往的军机大多由一个内奸参与制定,大概会觉得出师以来全已在敌人掌握中,那时军心一散,便更难办了。

我也跳上马,看看一边的金千石,他脸上也都是些灰尘,脸上、战甲上也全是黑糊糊的。看了看逃出来的另七个人,大多如此,而我也恐怕好不到哪里去。我伸手抹了把脸,跟着武侯向前走去。

走了没多久,忽然,我只觉额上一凉。抬头一看,又开始下雨了。

现在已是雨季,但这两天雨还不多,前些日子只下了一场,接下来是接连两个好天。可是今天又开始下雨了,抬头看去,只见万条银线都似来自虚空,正不时向我眼前奔涌而来。

我让脸上接了些雨水,又伸手抹了一把。

回到南门,雨已下得很大了,武侯一骑当先,雨水打在他的斗篷上,勾勒出一个雄伟的剪影。他刚到城下,路恭行已从城头跑下道:“禀君侯,蛇人似乎要有所行动了。”

武侯跳下马,飞快地向城头跑去,我们也跟在他身后冲上城。现在,南门城头的人已有很多,中军本来人就是最多,另三军各有两万,中军足有四万,现在也约略有三万五六千,有一半已在城头。

望过去,在雨中,蛇人阵形正是慢慢磨动。武侯道:“一直都在这般么?”

路恭行脸上很是凝重,道:“是。看样子,蛇人正在调度,似乎想要发动一次空前的攻击。”

武侯看着那里,忽然道:“楚将军,听说你们那儿有一个望远镜?”

我吓了一跳。武侯连这也知道,也许又是哪个参军报告的。我跪在他跟前道:“禀君侯,是有。那是右军薛工正做的,能够看远,只是不够清楚,只能看个影影绰绰的大概。”

武侯道:“若他能将这望远镜做得能看清楚,在军中可是大好事。楚将军,你来看看,蛇人在做什么?”

我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可是,蛇人只是蛇人,在一里地外慢慢地磨动,现在因为下雨,灰尘已经散去,也可以看到蛇人已经一字排开,看样子足有两万以上。那是山都的部队么?可看过去虽然看不清什么,蛇人身上的短甲颜色却正好分成两种。正中是绿色,左边的褐色。那绿色的大概就是山都所率的一军,而褐色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多,大概是刚从西门调过来的。看样子,蛇人大概是要在南门与我进行决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