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谕与山野(第3/8页)

“好吧。”杰克最后说。

枪侠小心地把颚骨放在火堆灰烬旁。咧嘴笑的颚骨藏在草丛中,仿佛是块腐蚀的化石经历了五千年的黑暗后重见光明。杰克不敢看它。他脸色苍白,显得十分可怜。枪侠想若是将男孩催眠然后问他些问题会不会对两人都有好处,但他很快又放弃了这个念头,觉得也问不到什么。他能够肯定石圈里的是个恶魔的魂灵,很有可能还是个神谕。一个无形的恶魔,只有无形的性欲和能预言的眼睛。他猜想这会不会是希尔薇娅·匹茨顿的灵魂呢,这个肥大如山的女人曾利用宗教狂热煽动特岙的村民,而最终导致了整个村子的毁灭……但他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不会是她。构成石龛的石块明显有岁月的痕迹,而与藏匿于石龛中的灵物相比,希尔薇娅·匹茨顿只是个偶然冒出头的狡猾巫婆。石龛中的灵物令人捉摸不透。但枪侠敢肯定男孩用不着动用颚骨的魔咒来保护自己。他能让灵物的精神气息集中在他身上,他非常好奇想要探个究竟,尽管要冒险……可能代价还不小,但是为了杰克,也为了他自己,他要不顾一切地前去了解清楚。

枪侠打开烟袋,一只手伸进去把烟叶都推到一边,直到摸到一个很小的硬物。东西被包在一张白色的破纸里,他在手指间转玩着硬物,茫然地看着天空。最后他打开白纸,取出里面的物品——一粒很小的白色药片,由于长途跋涉,药片的边缘已有些磨损。

杰克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枪侠笑了:“柯特经常跟我们讲一个故事,他说很早以前神在沙漠上撒尿,结果就形成了墨斯卡灵(注:一种生物碱。)。”

杰克不解地看着他。

“这是一种药。”枪侠解释道,“但不是让你瞌睡的药片。它能让你突然十分清醒。”

“就像冰毒。”杰克反应非常快,但转眼又变得迷惑不解。

“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杰克说,“突然就从我嘴里冒出来了。我猜,这来自……你知道,以前。”

枪侠点点头,但仍心存疑虑。他从没听到过人们把墨斯卡灵又叫做冰毒,即使在马藤的古书里也没这种叫法。

“这对你有害吗?”杰克问他。

“从来没有过。”枪侠心里却清楚这只是遁词。

“我不喜欢这样。”

“不要紧。”

枪侠蹲下身,拿起水袋,喝了一大口,将药片吞咽下去。就和往常一样,他立即感到嘴里产生了反应:似乎一下子出现了过量的唾液。他在灰烬跟前坐下。

“过多久你就会有反应?”杰克问。

“暂时还不会。安静点。”

于是杰克一声不响地坐在一旁,怀疑地看着枪侠镇静地像举行仪式似地擦起双枪。

他把枪插入枪套,对杰克说:“你的衬衣,杰克。脱下来,给我。”

杰克不情愿地脱下褪色的衬衣,交给枪侠,露出他精瘦的肋骨。

枪侠拿出一根缝在牛仔裤边缝上的针,从枪带的一个空弹孔上抽出一根线。他想把杰克衬衣袖子上一长条撕裂口缝好。等他缝完让杰克穿上衬衣时,他感到药性开始发生作用——他的胃一阵紧抽,全身的肌肉就好像裂开了一道口子似的。

“我得走了。”他站起来,“是时候了。”

男孩刚要站起来,又坐了下去,看上去心事重重。“保重。”他说,“千万当心。”

“记住那块颚骨。”枪侠说。他走之前把手放到杰克的头上,捋了捋他那头玉米色的头发。这个动作吓了他自己一跳,他赶忙用笑声掩饰了过去。杰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柳树林里,尽管脸上挂着笑,但却十分担忧。

5

枪侠不慌不忙地朝石龛走去,中途休息了会儿,喝了几口透凉的泉水。他在泉水形成的小池塘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有些自恋地欣赏着。药片对他的神经系统也开始产生作用,他的思维变慢,任何一点感官上的冲击都会产生幻觉。此前他视而不见的事物一下子变得十分重要。他迟疑了一会,最终站起来,向盘枝错节的柳树丛中望去。阳光透过密密的树枝形成一道金色的光柱,他看着光柱中飞扬的尘埃微粒,出了神。

以往,服用这种药物总让他内心不安:也许他的自我意识太强烈(也许只是过于简单),他无法忍受这种被彻底剥析,流露情感的滋味——这就像他讨厌人们用猫须逗他发痒一样,有时这甚至让他发怒。但这次,他觉得自己非常平静。他感觉这很好。

他踏进那片空地,径直走入石圈。他站在那里,让自己的思想自由奔流。是的,现在他的思绪变得快而激烈。草地喷涌着绿色;他感觉如果他俯身抚摸一把绿草,他的手掌和指尖都会染上绿色。他使劲遏制着这种调皮的冲动。

但是神谕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空气也静止不动,他并没感到昨晚那种充满欲望的触碰。

他走到祭坛前,默默地站在一旁。他难以连贯地思考,有条理的思绪对他来说已经完全不可能。他觉得牙齿仿佛长错了位置。微小的墓碑遍布在湿润的粉色土地上。周围的世界发出刺眼的亮光。他爬上祭坛仰面躺下。他的大脑变成了长满奇异植物的丛林,充斥着他从来没有过的奇怪想法。天空变成了水,他被悬在水面上。这个念头让他晕眩,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那么渺小。

一句古诗突然回响在耳边,不是为他唱儿歌的声音,不;他的母亲害怕这种药片,怀疑使用它的必要性(正如她害怕柯特,不理解他鞭打这些男孩的必要性一样);这诗句源自住在沙漠北部的曼尼族,那族人现在仍住在早被废弃的机器之间……而那些机器还能运作时吞噬过不少人。诗句一遍遍重复着,让他想起(这之间毫无联系,但就是药片的作用)小时候拥有的一个球状玩具,里面会飘雪花,那时在他眼里显得神秘而怪异:

在人类世界之外,一点地狱,一抹怪异……

悬垂于祭坛之上的树枝间藏匿着许多张脸。他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有些迷惑:这里是一条盘旋着的绿色的龙;那里是个山林仙女,向他敞开树杈的手臂;还有个活着的颅骨,黏液从四处溢出来。脸,脸,很多张脸。

突然有什么横扫过草地,草都倒了下来。

我来了,我来了。

他感到有东西轻轻触摸他的皮肤。多远的路途啊,他感叹。从和苏珊躺在鲛坡葱郁的草地上,直到现在来到这里。

她躺在他身上。她有风做的身体,茉莉、玫瑰、金银花堆成的胸部。

“告诉我你的预言。”他说,“告诉我,我需要知道什么。”他感觉嘴里像是填满了金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