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来吧,收割 第十章 魔月之下Ⅱ(第2/17页)

人群里掀起一阵小声的议论,蕤举起她那苍老的骨节突出的手,房子里立即安静下来。她慢慢地转了一圈,把在座的人一个个看了一遍,手仍旧举着,就像是全世界最老最丑的职业拳击手。

“陌生人来了,还受到了你们的欢迎!”她用老乌鸦似的破嗓子高声喊道。“你们接待他们,还给他们面包吃,如今他们作为报答,用祸害来喂你们!你们所爱戴并仰仗的人死去了,丰收的美好时光被毁了,天知道过了年末,还会出什么祸患!”

这时又是一阵骚动,声音更大了。她说到了他们心灵最深处的恐惧:今年的不幸会不断蔓延,甚至波及到那些新繁殖的家畜,要知道,新的家畜正在外弧沿线充满希望地慢慢繁衍。

“但他们已经走了,看样子不会再回来!”蕤继续说,“如果是这样,那就最好——为什么要让陌生人的血玷污我们的土地?但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和我们一起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她背叛了自己的家乡,祸害自己的同类。”

最后一句话,她是用压低的嘶哑嗓音说出来的,她的听众们为了听清,不得不把身子往前凑,个个神情阴郁,双眼圆睁。科蒂利亚,蕤旁边那个苍白消瘦的女人,穿着褪了色的黑连衣裙,女巫把她拉到前面,让她像个木偶和口技表演用的假人似的站着,并且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但这番耳语还是传进了在座每个人的耳朵:“来吧,亲爱的。把你跟我说的告诉他们。”

科蒂利亚用死沉沉的声音意味深长地说:“她说她不会做市长的小情人,她说他配不上自己。接着她勾引了威尔·迪尔伯恩。她把身体献给他,条件就是要回到蓟犁,当他的妻子……接着就是哈特·托林被谋杀。迪尔伯恩为她杀了人,他对她垂涎三尺,因此杀人也乐意。他的朋友们做了帮凶;据我所知,他们也玩了她。莱默长官一定是半路截住了他们,或者是正好被他们撞见,他们临时兴起就把他也干掉了。”

“畜生!”佩蒂叫道。“卑鄙的小杂种!”

“亲爱的,现在跟他们讲讲,需要做些什么防止下一个季节再遭不测。”蕤柔声细语地说。

科蒂利亚·德尔伽朵抬起头,把四下的人们环顾了一遍。她吸了一口气,把混杂着伯爵酒、牛肉、烟味和威士忌的酸腐的气味一并深深吸入她那老处女的心肺。

“抓住她。你们一定要抓住她。我说这话,是带着爱和悲痛的。”

沉默。他们交换着眼神。

“把她的手涂上颜色。”

墙上那玩意用玻璃眼球盯着下面的人们,用眼神向他们传递着他那无言的审判。

“杀人树。”科蒂利亚小声说道。

没有人大声应和她,人们只是叹着气,像秋风扫过凋零的树枝。

3

锡弥一路小跑跟着可恶的灵柩猎手和苏珊小姐,直到他实在跑不动为止——他的肺都快烧起来了,身子一侧先是一阵剧痛,接着便开始不停地抽筋。他扑倒在鲛坡的草地上,左手使劲抓着右边的胳肢窝,疼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把脸埋在芳香的草里,躺了一会儿,知道他们已经走得越来越远了,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如果爬起来再跑着往前追,对他没什么好处,他必须等身上的疼痛消退。他要是加快速度,剧痛只会重新冒上来,再一次把他放倒。所以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抬头望着苏珊小姐和灵柩猎手走过的足迹。他正打算试着站起来,却被卡布里裘斯咬了一口。要知道,那可不是轻轻一咬,而是很重的一下。卡皮度过了痛苦的二十四小时,它可不想看着那给它制造痛苦的人躺在草地上打盹。

“咦——嗷——该死的!”锡弥大叫一声,猛地跳了起来。没有什么比在屁股上被狠狠地咬上一口来得神奇了,爱好哲学的人此时可能会这么想。它能使得所有其他的顾虑,不管有多沉重,多悲痛,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转过身。“你为什么那么做,你这个可恶的偷偷摸摸的老卡皮?”锡弥用力揉着自己的屁股,眼眶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你咬疼我了……你这没用的畜生!”

卡布里裘斯把脖子伸到最长,露出牙齿,做出一个狰狞的笑脸,这种表情只有骡子和单峰骆驼做得出来。接着它叫唤了一声,在锡弥听来这声叫唤很像笑声。

拴骡子的皮带仍旧拖在它那尖尖的小蹄子之间。锡弥过去把带子拉了起来,正当卡皮低下头又想咬他时,男孩在它狭长的头顶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卡皮哼着鼻子眯起眼睛。

“都怪你,讨厌的老卡皮,”锡弥说,“我得一个星期蹲着拉屎了,连马桶都不敢坐。”他把带子在手里绕了两圈,骑上骡子。卡皮并没故意颠他,但锡弥被伤到的部位碰到骡子凸起的背脊骨上,痛得他差点跳了起来。不过,这也算是好运,他边想边踢着骡子出发了。虽然他感到屁股很疼,但至少他不必走路……或者带着肌肉的剧痛奋力奔跑了。

“蠢家伙,往前赶!”他说。“快点!畜生,以你最快的速度!”

接下来一小时里,锡弥一直用“你这老畜生”叫卡皮——如同许多其他人一样,他也发现只有第一句脏话是难以启齿的;一旦说出口了,没什么能比脏话更能发泄情绪的了。

4

苏珊走过的路径斜穿过鲛坡,向海岸边堆砌着的旧土砖伸延过去。锡弥到达海滨区,在拱门外下了骡子,站在那里思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苏珊他们已经到这儿了,这点他很确定——苏珊的马,派龙,以及卑鄙的灵柩猎手的马紧挨着拴在暗处,它们时不时垂下头,朝粉红色的石槽低吼几声,石槽里的水顺着庭院靠海的那边流淌着。

现在该做什么呢?来到这里,拱门下来来去去的骑手们(大部分是白发苍苍的牧人,他们因为太老,而没有能成为伦吉尔纵队的一员)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客栈男孩和他的骡子,但米盖尔这家伙得另当别论。这个老仆人从来就没喜欢过他,他觉得,只要有一丝机会,锡弥就会变成一个贼;如果米盖尔看到克拉尔的搬运工在庭院里偷懒,就肯定会把他赶走的。

不行,不能让他这么做,他心惊胆战地想着,今天不行,今天我不能让他指使我。即使他发怒,我也不会听他的。

但那家伙如果真的发怒了,大声叫喊,该怎么对付呢?说不定那恶毒的灵柩猎手会出来把他杀了。锡弥已经豁出去了,他甘愿为朋友付出生命,但必须死得值得。

因此他站在冷冰冰的阳光里,不断转换着站姿,心中犹豫不决,真希望自己更聪明些,好想出一个行动计划。就这样,一个小时过去了,接着又是一个小时。时间仿佛过得很慢,每一刻都是一阵痛苦的煎熬。他感到,已经找不到任何机会帮助苏珊小姐了,他茫然若失,不知如何是好。这期间,他听到一阵类似雷鸣的声音从西面传来……虽然像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秋天不太可能打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