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苏珊 第七章 鲛坡(第4/10页)

但她还是想见见他,而且她明白,在内心深处自己已经打算暂时不去理对他的愤怒。但她已经作出过承诺。

那该死的承诺。

那晚她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先是想要是自己干脆保持沉默会更好,这样显得更有尊严,但接着又开始在心里思量着该怎么回复——有些回答很傲慢,有些很冷淡,还有些近乎调情。

当她听见午夜钟声敲响,旧的一天过去,新的一天已经来临时,她决定不再犹豫。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前,打开门,探出头朝厅里张望。当听见科蒂利亚姑妈那吹笛子般的鼾声后,她又把门关上,走到窗边的小桌前,把灯点亮。她从最上层的抽屉里抽出一张羊皮纸,一撕为二(在罕布雷,比浪费纸张更大的罪行就只有不珍惜牲畜了),然后飞快地写着字,就好像再多犹豫一秒钟就可能导致好几个小时的犹豫不决。没有称呼语,也没有署名,她的回答十分简单:

我不能见你。这不合适。

她把这张纸折小,吹灭了灯,然后回到床上躺下,把便条塞在枕头下面。两分钟后,她就睡着了。第二天,去城里买东西的时候,她顺便去了趟旅者之家,在上午十一点时,这个地方有晚上看不出来的美妙。

酒吧前面的院子是长方形,上面铺的是踩实了的煤渣,被一根长长的拴马柱一分为二,下面则是一条水槽。锡弥正沿着拴马柱推着一辆手推车,用铲子把昨晚的马粪铲到车里。他戴着一顶很滑稽的粉红色宽边帽,嘴里还哼着“金拖鞋”。苏珊怀疑旅者之家的很多客人会不会早上一起床就和锡弥的感觉一样好……这么说起来,如果真要较起真来的话,到底是谁更聪明呢?

她四下看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她,然后走到锡弥跟前,拍拍他的肩膀。他一开始看上去有点受到惊吓的样子,苏珊没有怪他——根据她所了解到的故事,乔纳斯的朋友德佩普差点仅仅因为他不小心把饮料洒到自己的靴子上就杀了他。

接着锡弥认出了她。“你好,来自城边上的苏珊·德尔伽朵,”他的语气很友好。“祝你今天开心,小姐。”

他鞠了一躬——有些好笑地模仿着来自内领地的三个新朋友的行礼方式。她笑着也回了一个礼(她穿着牛仔裤,却不得不装作是穿着裙子,不过眉脊泗的女人们都习惯这样行礼了)。

“你看见我的花了么,小姐?”他问着将手指向酒吧没有涂油漆的那一边。在那里看到的东西让她大为感动:沿着墙壁下端长着一排蓝白相间的丝绒花。这些花儿看上去既勇敢,又楚楚可怜,在早晨的微风中轻轻摇摆。花的前面是光秃秃的庭院,后面是表面斑驳的酒吧。

“锡弥,是你种的花么?”

“对啊。来自蓟犁的阿瑟·希斯先生答应我给带些黄色的丝绒花。”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黄颜色的丝绒花啊。”

“没错,我也从没见过。但阿瑟·希斯先生说蓟犁有。”他严肃地看了苏珊一眼,手中还握着铲子,就好像士兵举着一把枪或矛一样。“阿瑟·希斯先生救了我的命。我会为他做任何事。”

“锡弥,真的么?”她有些感动地问道。

“哦对了,他还有一个哨兵呢!那是一个鸟头!他每次跟它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温柔的样子,我会笑么?是啊,我会的。”

她再次四下张望了一下,以防有人在偷看(除了马路对面的那些雕刻出来的图腾外),接着就把那团折得很小的便条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来。

“你能帮我把这个给迪尔伯恩先生么?他也是你的朋友,对不对?”

“威尔?对啊!”他接过纸条,很小心地放到自己口袋里。

“不要告诉任何人哦。”

“嘘!”他答应道,把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在那顶粉红色女式草帽的映衬下,他的眼睛圆圆的,样子煞是有趣。“就像我把花给你时那样。一定保密!”

“对,一定要保密。再见,锡弥。”

“再见,苏珊·德尔伽朵。”

他又开始进行他的清扫工作了。苏珊在那里站了一会,看着他打扫,感觉有点不自在,也有些心绪不宁。便条已经成功地送出去了,她却有强烈的冲动想把它从锡弥那里要回来,划掉她写下的那行字,改口说要见他。只为了能再次看见他沉静的蓝色眼睛,再次让那双眼睛注视自己。

这时,乔纳斯的另外一个朋友,也就是那个穿风衣的人溜溜达达从百货店回来了。她不能确定他是否看见她了——他耷拉着脑袋,正在卷一支烟——但她可不想冒险。若是自己被看见了,雷诺兹会向乔纳斯说,乔纳斯——他实在说得太多了——会对科蒂利亚姑妈说。要是科蒂利亚姑妈听到她竟然去找那个带花给她的男孩,可能就会有问题要问她了。她不想回答的问题。

6

苏珊,一切都过去了——过去的事就像泼出去的水。最好不要老沉湎在对过去的回忆中。

她让派龙停下来,朝鲛坡放眼望去,看到许多马在悠闲地啃草。这个早上,马的数量多得出人意料。

骑马也不管用,她还是忍不住要想到威尔·迪尔伯恩。

遇到他是一件多么倒霉的事啊!若不是那次从库斯回来的路上巧遇到他,她早就认命了——毕竟,她是个实际的女孩子,而且诺言就是诺言。她肯定没有料到自己会那么在意失去贞操,想到要怀上孩子她也十分不安。

威尔·迪尔伯恩改变了一切;他占据了她的心,在那里安营扎寨,就好像一个拒绝被人驱逐出去的佃户一样。他跳舞时对她的评价就像歌曲似的萦绕在她的脑子里,尽管她很讨厌那句话。他说的话既残忍又自以为是,愚蠢的话……但他说的难道没有一点道理么?蕤关于托林的说法是正确的,现在苏珊也对此毫不怀疑。她觉得即使女巫们千错万错,但她们对男人欲望的认识总是对的。这想法让她觉得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认它的客观性。

正是那讨厌的威尔·迪尔伯恩把她不得不接受的东西变得难于接受,正是他把她拖入到许多争论中,害得她几乎难以听清自己那尖利绝望的声音,正是他来到她的梦里——梦里面他把手臂搭在她的腰间,吻她,吻她,吻她。

她跳下马,手拉缰绳走了一段下坡路。派龙乖乖地紧随其后,当她停下脚步,朝西南方向朦胧的蓝色看去时,它也低下头开始吃草。

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见一次威尔·迪尔伯恩,只是为了让自己天性中讲求实际的那部分再次取胜。她需要见到一个真实的威尔·迪尔伯恩,而不是她在温柔的思绪和更温馨的梦境里勾勒出来的他。一次就足够了,她就可以继续走自己的路,做应该做的事。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走这条小路的原因——昨天、前天和大前天她都走这条路。他也在鲛坡的这片区域骑马;这是她在市场听来的。